第111章 第 111 章

    “絕了, 我之前就奇怪了,難怪她那麼豪橫!”玄梓一邊被震驚得渾身發麻,一邊嘶哈著小聲, “可時絨平時同你說話是這個語氣,這個調兒嗎?”龍濉老實地搖搖頭:“不是。”他將聲音調低了兩個調, 再淡淡念道:“是這個語氣。”玄梓:“……”玄梓拍拍他的肩膀:“……一樣, 我有時候聽到的還要再低上一個調兒呢。”……白亦眉心稍蹙:“……”有些話絨崽說著輕描淡寫, 混不在意, 他聽著心裡卻不舒坦極了。絨崽提及過,前世與父母之間的感情寡淡。父母忙於軍務公事繁忙,她自小便一個人長大。學校組織的親子活動、家長會, 她家裡從來沒人出席,同學們都笑她是孤兒。時絨已經過了會為這種事難過的年齡。但這次青雲學府組織的“家長會”,他表態說願意出席的時候, 她還是高興得要命。特地提前趕到了現場,說給他佔了個好位置。白亦越想心裡越是難受。眸底無笑意的時候,那張清冷的謫仙臉, 格外地唬人:“誰笑話你?”寒風一度。嶽子溫心裡一個激靈, 整個人都不好了。縮起肩膀, 惶恐地低下腦袋,瑟瑟發抖地隱藏在自家長者背後,儘量削減存在感。獨留明燁首當其衝,被大乘期神識無聲無息壓得雙腿發顫,唇色慘白:“……”至今無法接受這個現實,喃喃:“時絨、時絨何時成了你的徒弟?”時絨在旁邊冒出來一句:“啊, 那得是十年前了!”明燁:“……”我問的是這個嗎?白亦:“……”他憤怒的情緒差點給她可愛沒, 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繃住。……殿內氣氛靜默凝滯得嚇人, 晚輩們大氣不敢喘一個。縱然清慈道君隱世多年,始終是個無慾無求的淡然清冷模樣。但在座的長輩話事人們,卻基本都經歷過當年萬族戰亂、血雨腥風的年代,見過清慈道君鋒芒最盛時的模樣。一劍斬大乘,殺伐果決,無人敢與之爭鋒。這才有萬族屈服於他的統治,迫不得已的聯盟。他是給中州帶來和平的仙尊,在某些人眼裡,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尊。除了敬,更是畏。想都不敢想,時絨是怎麼能在這種情況下嬉皮笑臉得出來的,他們看著都覺汗流浹背。……與回春門頗有私交的族氏見狀不對,趕緊硬著頭皮上來圓場,笑哈哈:“原來時絨就是道君的親傳弟子,果然名師出高徒啊!”雙方都是人族,本不至於有太大的衝突才是:“這……這大家之前都不知情,全是誤會,要不然坐下來慢慢說?”“說什麼誤會?沒得人家還覺得是我時絨先挑的事。”白亦道,“回春門挖我徒兒牆角,欲逼她叛出雲隱仙府,此事明燁道友又作何解釋?”明燁臉皮抖了抖。明家家主更是沒繃住,手一顫,杯中的茶水撒出來不少。“是是是,就是他挖牆腳!”金友安感覺時候輪到他上場表演了,一溜煙擠過人潮,衝上來指著明家家主道,“師祖,就是他要我父親幫忙,在出海任務中打壓時絨小師叔。還讓我與他裡應外合,藉機將她擠走!我有影像為證!”金雲晉:“!!!”有你什麼事?!金雲晉瞬間一腦門子汗,這冤孽當著清慈道君的面,怎麼什麼話都敢往外說?!時絨好奇地哦了聲,搞事不怕事大,看向金雲晉:“還有這事兒呢?”“……”金雲晉被自己兒子坑了一把,人都是傻的,但表面還是風輕雲淡,佯裝是早就知情,同著兒子一起主動坦白的模樣:“是有。他們意圖挑撥我和師妹之間的感情,想讓你在雲隱仙府無立足之地,無路可去才好歸於他們回春門門下,其心可誅!”金雲晉起初不知時絨來路,雖知明家家主用心不純,但也被那一通言論說得心裡不悅。他是不喜歡有人搶了自己兒子的風頭,卻沒想過要將人擠走,充其量是想敲打敲打。可金友安等明家家主走後,說破了天都不肯同意他出手,也就作罷了。誰知時絨還有這麼一層驚天的身份!頓有與滔天大禍擦肩之感。……金雲晉這話一出,眾人情緒躁動起來。別說這是親傳弟子,就是普通弟子,挖人家的牆腳也是極不道德的行為,乃是各族之間的大忌!況且他手段卑劣,以為時絨無根無基,竟還要挑撥他族內鬥,欲要將人逼得無路可走,強押著人叛出師門!回春門的蕭家家主被眾人冷眼圍觀,心裡莫名極了:“縱然是清慈道君親問,這事兒也不能只看你們一家之言吧?”龍騰從明燁一言不合就要出手傷自己學生時起,便格外憤怒。當下未作猶豫便站出來道:“五日之前,回春門確實擅自主張以自己的名義給時絨提交了一張報名表,要求時絨過來簽字。這張表格如今還在我手上。”玄梓舉起手:“我先前也看見了!”玄姣默了默,跟著應聲:“我也。”……明燁老臉通紅,從未料想過事情會如此發展。那張報名單是他刻意沒有收回,留在龍騰那裡的。若時絨只是個無根無基,沒有師尊庇佑的孤兒,被人發現和回春門有點私下的聯繫,旁人絕對不會想著怪罪到回春門頭上來。只會覺得她不安現狀,自己想要另尋他路,有了叛出之心。哪怕這次的事情不成,時絨不肯為回春門效力出海。這一張報名單留在外頭,就會成為一道她與雲隱仙府之間橫亙存在的隔閡。疑心一起,再難打消。時絨在雲隱仙府將永遠觸碰不到核心,被當做外人防備著,日子一長,再多的恩情也被消磨掉了,何愁她不回心轉意?他算計到細節,卻沒想到峰迴路轉,時絨背後靠山來頭如此之大!若說她要捨棄清慈道君,來登回春門的門楣,傻子都不會信的。過錯方自然就成了他們!明燁惱羞成怒,恨得牙癢癢。兩人多次談論,時絨從未對他提及過清慈道君,不就是想要眼下這一波逆風翻盤,看他顏面盡失的大好局面嗎?……事已至此,雙方是徹底撕破臉了。明燁也不怕多一條議論,“道君明鑑,時絨從未提過,我方才才知道她是你弟子。在此之前,只想她是我明家的血脈,不好流落到外頭,這才前去拉攏,好讓她認祖歸宗。”“明家血脈?”“啊?明家誰的孩子啊?”這一波接一波反轉的大瓜,吃得眾人下巴合不上。“連時絨的師尊是誰都不知道,還說是自家的孩子。”玄梓呵了一聲:“要真是你家的孩子,前十年幹什麼去了?只怕是早年遺棄,如今看她登高,又腆著臉想沾來她的光來了?”明燁涼颼颼地橫了他一眼:“……”小輩貿然插話本屬不妥,但旁邊坐著的九尾狐長老施施然吃著果子,並沒有訓斥約束自家晚輩的意思。明燁額角猛跳,此事也不好再給自己多樹敵,壓著怒火道:“她遺落在外,並非我願!是明——”龍濉好奇問:“你既然樣樣都不知情,五天前為何又如此理直氣壯、自作主張地要拉人回去,今日還在這裡想打人?種種行為,不像是你家遺棄了時絨,倒好像是時絨欠了你家一樣?”他倆懟明燁懟得時絨想笑:“可不就是麼!”時絨扒拉著師尊腰桿兒硬,附和著道:“況且是不是明家血脈,還都是他上下嘴皮一碰,隨便說出來的呢,誰知道是真是假!”“我一沒在明氏族譜之上掛名,二他拿不出留存的魂燈,三沒有任何人證物證。總不能因我是個孤兒,隨便一個誰跑過來同我說是我的親屬,我就巴巴地跟著他走吧?騙三歲小孩兒也沒有這樣輕易的!”氏族子弟降生,都會留下一點臍帶血,封存在魂燈之中。一是為正血脈,二是為護魂魄,三是為知安危。帶有臍帶血的魂燈,具有滋養魂魄的功效。若日後此人神識受損嚴重,該魂燈便是能助他/她修復魂魄之神物。人死則魂燈滅,若有此物,青雲侍汪右淳怎麼敢奪舍明微?渣爹死前才聽她告知自己的女兒沒了,必然沒有給明微留魂燈。這便沒了物證。又因她是個私生女,真正曉得他存在的人不多:唯有爹、娘以及青雲侍汪右淳,當年在雲隱仙府接應她的劉長老。這四人如今都死了,哪來的人證?時絨鐵了心想和明家劃清界限,省得日後被他們翻出來糾纏,後患無窮。……這下連同回春門交好的族氏也不好幫腔。紛紛尷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什麼證據都沒有,怎麼好上趕著讓人家認親呢?”明燁沒想到時絨臉一抹,連人都不肯認了:“你竟要睜眼說瞎話,否認你的血脈嗎?!”時絨道,“我自六歲起便在浮華山,養在師尊膝下,早沒了生身父母的記憶。你若是知道他們是誰,就拿出證據來,要是真的,我自然會認的。”明燁:“這是你父親明殊親口同我說的,還能有假?”時絨認真:“那你再讓他來親口和我師尊說說?”玄梓:“噗!”明燁氣得一口氣噎在心口。時絨悠悠:“要不然拿證據,要不然就拿人,你可別仗著輩分高,空口無憑地在這裡胡攪蠻纏。”“你!!”明燁哪裡有證據!牧丹青死後,明殊擔心一個私生子的存在會影響自己日後議親,親自處理了和孩子所有相關的東西。打算將人甩得一乾二淨,怎麼會留下什麼證據!……“所以這是挖牆腳不成,亂認親找補解釋?”“該不會下一句就得說時絨自己承認是他家的孩子,他又是什麼都不知道,被誆騙了?”“那可真是好大一朵老蓮花啊!”議論指責聲中,明燁被刺激得耳膜咚咚震響。他滿盤皆輸,聲名具毀,臉色漲紅到脖子根,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白亦看向遭受無妄之災,傻在原地的蕭家家主:“這下都說清楚了?”蕭家家主面色變幻幾下,恍惚明白明家一大家子揹著他都做了些什麼,他無辜被牽連也只能背鍋:“此事……是我回春門唐突了。”“你認了就好。”白亦淡淡,一錘定音:“回春門明氏為一己之私,惡意挑起其他門派內鬥,迫害其弟子,有違萬族聯盟守望相助之初心,被逐出萬族聯盟,此後永不復入。其與聯盟有關交易、任務、信息往來,青雲學府名額一律斷絕、收回。”明家家主腦子裡一炸,血色盡失:“什……”“!!!”眾人皆驚,這豈不不是直接斷了回春門的前程命脈,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了嗎?!萬族聯盟大長老滿臉嚴肅,恭敬低頭應是。方才還為回春門說話的幾個族氏嚇得默默連退幾步,倉皇與他們拉開了距離。……蕭家家主蕭河品出白亦言語之中只說了回春門明氏,似乎未有讓他蕭家連坐之意,略愣怔了一下。近年來回春門兩家明爭暗奪,內耗嚴重,早就貌合神離,私底下小動作不斷了。當即上道地表態道:“回春門蕭氏與明氏道不同不相為謀,今日起便決裂為二,各謀前程!”明燁咬緊牙關:“蕭河!事到如今,你也要來踩老夫一腳?!”蕭河沉聲道:“若明燁師伯辦事之前考慮過是否牽連到蕭家一脈,牽連到整個回春門,就不會有如今的禍事了。你當初沒顧慮過我們,事發之後,卻要我同你們共沉淪?這是什麼道理!”蕭河拱手看向清慈道君:“此非我蕭氏之禍,還請清慈道君明鑑,放過我無辜的蕭氏一門。”白亦淡淡:“可。”回春門畢竟是人族勢力,又是難得富裕的丹修老世家。若一次性全摁死了,對人族而言是一大損失。本是明氏的過錯,讓他一脈承擔後果足矣。蕭氏斷尾求生,長舒一口氣:“謝過仙尊!”……明氏牆倒眾人推。無一人上前幫襯,甚至都在心中暗暗叫好。非是為了時絨,而是因為世家大族之內,誰家支脈裡頭沒出過個把青雲天驕。若像明氏這樣私下裡搞挑撥離間,揮鋤頭挖牆腳的得不到應有的懲罰,那他們才要坐立不安呢!青雲侍面無表情地上前:“明氏沒有子弟入選出海任務,兩位請出去吧。”“噗!!”明燁急火攻心,當場被氣得吐出一口血來,暈死過去。明家家主慌沒了神,又氣又怕,渾身都在顫抖。無措地扶著明燁,回望眾人,只覺頭暈目眩。張了張嘴,最終還是無言申辯,因為無冤可辯。默默帶著明燁走了。玄姣撐著下巴看著兩人的背影:“這一去,明氏是徹底完了。”玄梓隨意道:“心懷鬼胎者,必受反噬,自找的罷了。”……一場鬧劇落幕,眾人情緒皆有些空茫、緩不過神來。而這頭的當事人時絨已經掏出小帕子,麻溜地將桌上被明燁的血濺到的地方仔細擦了擦:“師尊您坐!”白亦對她的殷勤十分受用,拂袖坐了下來。時絨自己的桌子也被血跡汙了一大片,正要收拾,白亦招招手,拍拍自己席位寬大的軟墊:“別折騰了,坐這吧。”絨崽說過,她小時候幼兒園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是家長坐在孩子的位置,孩子搬著小板凳靠在家長邊上。大大小小的人鬧鬧哄哄地挨著,一低頭間就能說上話,顯得溫情又暖心。她瞧著別家的家長和孩子,覺得很羨慕。他不知道幼兒園是多大的幼兒,但想到她孤零零一個人坐在自己小板凳上,看著別人滿臉豔羨的畫面,心都要裂開了。只恨自己沒能在那時就在她身邊。又想她在明氏那兒也受了委屈,補償她的情緒太濃,便下意識的提出了這樣的要求。……青雲侍要過去將桌椅換掉的動作一頓,一時不知該不該上前。反正時絨已經蹭到清慈道君那一席,挨著他坐下了。特地將自己桌上沒被弄髒的果盤也端了過去,儼然是毫無芥蒂、且萬分開心地和師尊拼了桌,還小聲說讓他往那邊挪一挪,她的位置太小了。清慈道君:“……”清慈道君真的讓了。青雲侍眉毛飛起:我不懂,我大為震撼。尋常弟子和師尊之間相處,是這種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