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九殿 作品

第80章 天命

    真奇怪。

    明明也不是第一天見到這些。

    甚至更噁心的都見過。

    世家奢華掩蓋的腐臭、膿瘡、日復一如,就像橋洞底下的汙水一樣,洶洶湧過。為了建造飛舟,為了鑄造天兵,為了鑄造精鐵,木頭一天不停地燃燒,炭灰與骨灰一起排進河水……無法制止,無法改變。

    只能看著、看著……

    習慣了,也麻木了。

    為什麼如今,只不過,隔了短短月餘,再見到就噁心得抑制不住想吐出來?

    骨節僵硬的手搭在脊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仇薄燈轉身,把頭埋進圖勒巫師的懷裡。身為部族巫師浸染的淡淡草藥味,就像雪原的雲蘭一樣,清凌凌地,包裹住他。

    見到這一幕,雁鶴衣張了張口,最終什麼話都沒說。迷魂湯也好,巫術也罷,在小少爺的心情面前,統統只能捏著鼻子認下來。

    儘管如此,見到圖勒巫師俯身抱起小少爺,就往山頂走時,還是太陽穴一跳,手忍不住又摸上劍柄。

    仇薄燈濃睫耷拉著,有點懨懨,喊了她一聲“鶴姐姐”。

    雁鶴衣:……

    她轉過身,硬生生當做沒看到,沒看到小少爺就沒被拱了,不生氣不生氣,佛生氣我都不生氣……淦!他孃的還是氣死了!

    地窖裡,被揍得爹孃不認的沈方卓正在計算家主什麼時候可以到,就聽到“砰”一聲巨響,牢門再次被踹開。雁鶴衣就跟一道旋風般,捲了進來,噼裡啪啦,一瞬間,地窖裡所有私販商人的臉全歪到了一邊去。

    下一刻,又是一陣不帶間歇的脆響。

    這群人,就跟向日葵一樣,齊刷刷,被扇到了另一個方向。

    …………………………

    就在雁鶴衣把被看守起來的私販商人,連帶蒼狼部族的人,當做沙包一樣,發洩怒氣的時候,仇薄燈已經窩在圖勒巫師懷裡。

    一下一下,揪戀人衣襟處的蓬領玩。

    被擦拭掉的情緒,就像雪原的灰黑炭跡,被巫師抹去,只餘下一片乾乾淨淨的白。依附纏繞在精神羅網上的雪,本身才是最可怕的汙染。它是無聲的怪物,蠶食阿爾蘭每一次低落,每一次壓抑時,沁出的苦鬱。

    他把阿爾蘭也變成一個怪物。

    一個不會有負面情緒的怪物。

    仇薄燈高高興興的,完全沒有剛剛在地窖裡的難受反胃。

    ——他忘了。

    “阿洛,”他趴在圖勒巫師肩頭,問,“不回屋嗎?”

    聖雪山山系龐大,就連主峰也分佈有許多高高低低的山頭。儘管是上山的路,似乎不是要回鷹巢的路。圖勒巫師應了一聲,仇薄燈好奇地自他肩上,看聖雪山的另外一面。他覺得自家戀人有些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比如怕他看膩雪原的風景後,會想要離開。

    怎麼可能看膩啊?

    單單是聖雪山,就擁有無窮無盡的姿態與美麗:雄奇的主峰、蜿蜒的鷹道、縱深的冰谷、秀美的雪脊、日光裡的金頂……數不清的峰脈,數不清的冰河瀑布,隱於山窮水盡之後又一處破墨而出的劍崖。

    要看上一百年,才能看遍每一處不同吧?

    想著,仇薄燈聽到密集的羽翼拍打聲。

    他直起身。

    圖勒巫師轉過山石——

    山坡左右分開,聖山不凍湖的水順黑石而落,在日光中宛若千萬條閃閃發光的銀鏈,無數鳥巢鑄在崖壁上,大大小小的禽鳥沐浴晨輝,展開燦燦的翼羽,匯聚成一條神奇的河。盤旋俯衝,又集體拔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