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九十章 此後他們稱之為月


    小煩婆婆點燃了書屋,在照亮夜空的金色火焰前,帶著族人們一起祝禱,為真正的信仰而虔誠。



    她用她的方式,參與戰鬥。



    樹之祭壇那裡發生的龍神應座,她已經並不會再為之激動。



    因為她知道她心中的人,正在同誰對抗。



    直到……



    那璀璨的神座忽然間自樹之祭壇飛來,目標明確地、筆直地向著她飛來……最後懸停在她身前。



    小煩婆婆起先有些驚慌,甚至於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但“神”的正旨,響在耳邊。



    在族人詫異的眼神中,白髮老嫗有些羞澀地抿了抿唇,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飾,然後坐在了那張神座上。



    神座飛天而起,一個閃爍,便已消失在天穹。



    在場的族人面面相覷,直到不知誰喊了一聲——



    “祭司大人已成神!”



    眾人紛紛拜倒,虔誠地唱起祝歌來。



    在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的情況下,那深沉的暗色以神蔭之地為中心,不斷地褪去。



    籠罩此界數百年的夜之侵襲,在這個夜晚消解了。



    他們所虔誠祝禱的自由和安寧,在這個夜晚交還給了他們。



    而天邊有一顆比白天黯淡的星懸著。



    此後他們稱之為“月”。



    ……



    ……



    那星光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璀璨的神座之上,端坐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嫗。



    她枯瘦的雙手交疊在身前,手指勾在一起,有些顯而易見的緊張。



    但眼睛卻定定地看著前方……



    看到這個眼神,大概就能明白,什麼叫望眼欲穿。



    姜望跟小煩婆婆也是熟悉的,拱起手來,很有禮貌地準備打招呼……



    那月白僧衣的背影,已經遮擋了視線。



    已經成就星君之位的觀衍,早早地迎了上去。而且很明顯的是,小煩婆婆也並沒有看到某位年輕天驕……



    她的眼中,全是那月白僧衣的俊朗和尚。



    而她看到的那和尚的眼睛裡,也全是她自己。



    什麼虛空,什麼星辰,什麼神座,什麼閒雜之人……



    有情人對視時,整個宇宙都多餘。



    這對苦熬了五百年的有情人,彼此相看,一時無言。



    他們眼中有淚,有歲月滄桑,你知道他們經歷了多少痛苦煎熬,但此時他們相看,卻只叫人覺得幸福。



    如今他們能夠這樣安靜地看著彼此。



    那漫長歲月裡的苦熬,多麼微不足道啊。



    “那個……”



    姜望很不想煞風景,但他也總不能一直在虛空這裡幹看著啊。



    只得訥訥地開口道:“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啊,現世那邊還有事情呢。”



    他靠自己當然走不了,他只是暗示觀衍送送他。



    “我送小友一程。”觀衍的聲音道。



    眼睛仍然看著面前的老嫗,只將袍袖一揮,四周便已空空如也。



    姜望連一句客氣話都沒來得及說,就已經消失不見。



    小煩仍然看著觀衍,觀衍仍然看著小煩。



    他們彼此相看了不知多長時間,彷彿可以對視到天荒地老。



    小煩婆婆抬起手來,去觸碰觀衍的臉。



    這張無數次出現在魂夢中的臉,真的是真實的嗎?



    神啊,如果這是夢,請不要醒得太早。



    在手指觸及觀衍臉頰的瞬間,她的手顫抖了一下。



    那溫潤的、真實的觸感,驗證著她心中的幸福。



    但目光落在自己皺痕深深的手,和觀衍那張依然神秀俊朗的臉上。



    小煩婆婆垂下眼睛,有些難以抑制的哀傷。



    的確是再相見了。



    可是這一天,來得太晚……



    “我老啦。”她輕聲嘆道。



    這一刻她忽然很想嚎啕大哭。



    可是她已經很老了,她哭起來會很好笑。



    “我也可以老。”觀衍說道。



    在朦朧的淚眼中,小煩看到觀衍的臉上漸漸爬出皺紋,他的皮膚開始鬆弛,他的眼睛開始渾濁……



    他用同樣生出皺痕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唯獨聲音,還是那樣溫柔:“你也可以年輕。”



    一種溫暖的力量,從觀衍的手掌中傳來。



    小煩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生機,在身體裡復甦,她能夠感覺到,她的皮膚重新變得緊緻,她的眼睛重回清亮,一切青春的、活潑的痕跡,都在她的身體重新綻放。



    草木枯榮,又是一春。



    她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觀衍的手,輕聲說:“我們要一起。一起老,或者一起年輕。”



    五百年的苦熬,五百年的盼望,也不過就是兩個字罷了……



    “一起”。



    唯深愛可抵歲月漫長。



    在這茫茫宇宙中,在已經被碧色鋪滿的玉衡星辰前。



    一位明眸皓齒的少女,與一位面容神秀的僧人,執手相看。



    少女眼中秋波流轉,看了看那身月白僧衣,小聲問道:“你還是和尚嗎?”



    觀衍低頭看了看,笑道:“早已還俗啦。”



    說話間,他身上的月白僧衣,便已變成了儒衫。



    “你喜歡書生嗎?”他柔聲問。



    身上的衣物又變幻。



    “武士?”



    再變。



    “遊俠?”



    又變。



    “將官?”



    小煩用食指指腹,輕輕按在了觀衍的唇上。



    “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只要……”



    她羞紅了臉,但仍然勇敢地看著他的眼睛:“只要能成親。”



    我可以變成所有你喜歡的樣子。



    而我喜歡你所有的樣子。



    五百多年的時光,發生了多少故事,帶走了多少痕跡。



    好像改變了一切,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過。



    恍惚一切回到了最開始。



    那一天她在採靈絲,那一天他從天而降。



    他說:“姑娘……”



    ……



    漫長的時光被洞穿,消解在溫柔如海的眼神中。



    眼前這個俊朗的少年說道:“姑娘,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