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此心如何




    他已經見過這老僧很多次。



    每一次見到,都是風塵僕僕的樣子,沒有半點當世真人的風姿。



    他被這老和尚罵過,被這老和尚揍過,也被這老和尚捨命相救過。



    他心中自然有複雜難言的情感。



    先前在東王谷的時候,重玄勝又來了信,這一趟問劍之旅也本已圓滿,他不打算再往下走了。



    之所以歸齊前的最後一戰,選擇懸空寺。



    只是因為——



    在齊國之外,驗證他在外樓境所有修行的最後一戰。



    他……希望讓苦覺見證。



    苦覺本來笑得像一朵老山茶花,笑得自得自滿,得意洋洋,



    本來無論姜望怎麼冷漠、怎麼抗拒、怎麼撇清關係,他都可以腆著臉說,這是自己的乖徒兒!這是自己調教出來的絕世天才!



    他可以前腳向全天下宣佈脫離山門,後腳又巴巴地跑回來。



    他可以跟所有人宣佈他是懸空寺下任方丈,哪怕他身上半點懸空寺的職務都沒有。



    他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麵皮是什麼,他從來不知道。



    但此時此刻,迎著姜望的這樣的眼神。



    他竟忽然有些扭捏起來。



    “這麼看著佛爺幹嘛?”他一臉的惡劣表情。



    姜望靜靜地注視了這位老僧一陣。



    然後就在臺上,對他深鞠一躬。



    “多謝。”



    他如是說道:“不管您最早是因為什麼來找我,又因為什麼對我掏心掏肺。”



    “您的多次救命之恩,姜望銘感五內。”



    “雖肩有萬鈞,不可入空門。此身常孤,不能行師禮。但心中已有師誼在。”



    “姜望雙親亡故,沒有長輩存世。雖則常與您嬉笑,心中待您如至親。”



    “這一路東行,於此而止。我的修行,我的心意,以這一戰,請您見證!”



    苦覺老僧皺巴巴的老臉,一會兒展開,一會兒又皺緊,說不清是笑是哭。



    “娘個腿喲。”他終於開口了:“個烏龜狗子破冬瓜的,你弄得還挺感人。”



    說著他擼起袖子,從身上掏啊掏,掏出一本泛黃的破書來:“你說得這麼情真意切,佛爺我不教你一點什麼,很難收場啊。”



    姜望陡然清醒過來,顧不得過去的那些感動:“啊,不用,不必,這——”



    這不就坐實師徒關係了嗎?!



    但苦覺一步就已經與他貼面,壓根也不管他嘴裡說了些什麼,只把那本破書往他懷裡一塞,抬起來就是一腳!



    等姜望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在懸空寺山門外了。



    真如夢一場!



    其時山下信徒如蟻,隱約能聽鐘鳴。天邊閒雲幾朵,恍惚變幻怪臉。



    如意仙衣輕輕一抖,散去屁股上的鞋底印,姜望拎出懷裡那本泛黃的破書,一時無言。



    他一把將這本黃舊破書塞了回去,腳踏青雲而走。



    須臾已離懸空寺,徑往齊國去也。



    ……



    在撞身而過的勁風流雲中,青衫仗劍的身影倏忽頓止。



    姜望立在雲中,表情變幻了一陣,終是又將那本苦覺強行塞到懷裡的破書取出。打開來一瞧,只見扉頁上有一行道字,蘊妙無窮,是為——



    觀自在耳。



    此乃懸空寺觀世院無上秘法!是世間修習耳識的頂尖法門。



    這四個字。



    既是說,此生修行,不過是觀自在罷了。



    也是說,這是一雙“觀自在”的耳朵。



    而這上面記載的法門,是自外樓而神臨,乃至於洞真!直通當世真人之耳識修行法,價值無法估量。



    姜望看這四個字看了很久,只覺沉甸甸。



    這本泛黃的舊書拿在手裡,有一些異感。



    姜望往後翻了翻,又在這本其貌不揚的破書裡,發現了幾張不知從哪裡撕來的紙。



    它們很是隨意地夾在書頁中,當時藏進來的時候或許還很倉促,像苦覺老僧的僧衣一樣凌亂。



    很不整潔。



    姜望拿起紙張來,略看了看,發現這上面記載的乃是一門音殺之術,



    名為降外道金剛雷音。



    乃是音殺之術,降服外道之法。



    毫無疑問是降龍院裡所傳的秘法,甚至於很可能就是降龍院首座苦病所修雷音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