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何以甚 作品

第一百六十二章 竹海聽潮

    崔一更拔劍的時候,整片竹海彷彿都靜了。



    那尖銳的、不安的、刺痛的一切,都在此時沉寂。



    被劍割傷的一切,也為劍所懾服。



    崔一更那不大不小的一雙眼睛,看著姜望的時候,和他看竹子的時候沒有區別。



    他好像在探究著什麼,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握劍的手非常穩定。



    你感覺以這樣的姿態再過十年、二十年,他的劍他的手,也不會有絲毫偏轉。。



    他拔劍的過程非常具體。



    在視覺之中顯得相當緩慢。



    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落下。



    他的指骨開始發力,細長的經絡浮現在手背,根根凸起。



    那原木製成的劍柄,好像長在了他的手心裡。



    他從竹鞘拔出他的劍,就像是從身體裡抽出他的骨頭。而他的血液,他的堅持,他那汗水澆透的無數個日日夜夜,早就熔鑄在劍刃裡。



    姜望在這一刻,甚至於想到了觀河臺上趙汝成拔出天子劍的場景。



    這是怎樣的一劍!?



    出鞘的過程就像是已經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



    而他出鞘後的長劍,只是在宣佈這樣一個結果。



    十年來,二十年來,自垂髫之時起……秋霜春月,夏風冬雪,在所有的經歷裡,崔一更就只練這一劍。



    無日有歇。



    他手中長劍,名為“一心”。



    讀聖賢書,練一心劍。



    其時也,竹海波濤斂,天地寂無聲。



    百萬竹葉所指,劍意全部凝於此劍。



    於是這一劍獨來。



    剖開了空氣、剖開了空間,甚至於剖開了視線。



    所見、所經、所逢的一切,都要被它剖開!



    姜望發現自己根本不可能化解這一劍!



    僅以劍術的層面,他已在衝擊此境絕頂。在復刻出劍氣成絲的技巧之後,更無疑是已在絕頂中。



    但他不可能以純粹的劍術接下這一劍。



    名門真傳如寧劍客者,所修絕劍術,每一門都堪稱絕頂劍術。她將每一門絕劍術,都練到了當前境界的盡頭。



    但寧劍客也擋不住這一劍。



    因為有些劍術在特定的人手上,是可以衝破極限的。



    寧劍客修的是前人之劍。



    崔一更修的,卻是他自己的劍,且已臻於極境。



    所謂絕頂之上高一線。



    是此境所不可能見之風景。



    唯有真正貫徹自身,真正感悟極意者,才能夠做到這一步。



    那無比純粹的一劍迎面而來,



    在視覺的感受裡,好像整個世界都陷入了黑暗——那是因為這一劍已經把視線斬得支離破碎。



    雖然眼前什麼都看不到,但是仍能夠感受這一劍。



    它的銳利,它的堅決,它的鋒芒。



    無法迴避,不能阻擋。



    於是近前來。



    於是劍至也。



    有五府神通之光,耀於胸腹間。



    有流火繞身而起。



    有霜披迎風招展。



    有赤金色的眸子裡,劍光照耀。



    天府之軀,顯化劍仙人!



    姜望整個人籠罩在一種難以述盡的煊赫中,勢、意、術、道、氣……統合成最極致的劍意。混同此身,更達天外。



    所謂劍仙人者,劍演萬法之神通。



    本就是統合自身所有的極意神通,本就會隨著自身實力的成長而成長。



    今日之姜望。



    獨坐兀魘都山脈,潛心悟道的姜望。



    消化了山海境、淮國公府、不贖城所有收穫的姜望。



    以術破術,砸碎了仁心館易唐最強防禦的姜望。



    以劍演自身,化出這絕巔傾倒之劍,鋒芒無盡!



    撐天之柱已折。



    此時如何?此世如何?



    當天塌地陷,以絕人間!



    他無法在劍術的層面上戰勝崔一更這一心之劍。



    但崔一更這至精至純的一劍,也有一個最恰當的應對方式——自傾所有,爆發全力,以極意對一心。



    是以力破巧,以大錘砸劍尖!



    整個竹海,位於姜望身前的翠竹,全部向後反仰。無所不在的恐怖劍意,如狂風使之折腰。折的是崔一更之腰!



    但它們的竹葉,仍然劍指姜望。



    指的是崔一更之劍心。



    一心劍與長相思終相遇!



    甚至於劍氣都已經先一步撞出了聲音,那嘰嘰喳喳如千萬燕雀鳴叫的……恰是廝殺正烈的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