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拾 作品

第80章 第 80 章

    凌晨三點的湖邊除他以外空無一人, 身後不遠處停著的車車燈亮起,車門大開,車內座位上扔著數個被血洇溼的紙團。他雪白的襯衫上也沾了血, 他卻好像全無所覺, 只抬頭看向一望無際的湖面。夜風順著湖面吹來, 風中夾雜著潮溼的涼意,似乎正醞釀著一場大雨。風揚起他鬢邊的黑髮,露出一張俊秀非常卻蒼白憔悴的臉,因為消瘦,兩頰微微凹陷下去, 眼底襯著病態的烏青, 但即便如此,也掩不去那種清雋乾淨的氣質。風中送來的涼意讓他不適,他再次激烈地咳嗽起來,嗆咳聲很悶很深, 他用手捂嘴,鮮血順著指縫淌出,滴落進泥土裡。顧舟攤開手掌,看到掌心的鮮血和暗紅的血塊。隨後,他竟揚起唇角, 如釋重負般笑了起來。胸腔裡撕裂般的痛楚不再能干擾到他, 他用力地、毫不遲疑地摘下了無名指上染血的戒指, 細瘦的手指上留下一圈淺淺的戒痕。一聲輕微的入水聲。那枚佩戴了三年的戒指就這樣被他擲出,投進湖水裡,沉入朦朧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做完這些, 他突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和咳聲在深夜的湖邊迴盪, 他蒼白的唇角染著血, 兩頰泛起微醺般的紅暈,等他笑夠了,終於緩緩閉上眼,鬆開撐住欄杆的手,任憑身體向後仰倒。脊背重重砸向地面,他卻忽然感覺不到疼,身體變得很輕,冰冷的四肢在這一刻回暖,意識從這具破敗的軀殼裡緩緩抽離。一聲驚雷過後,大雨終於落下,雨絲穿過車燈光,留下歸於泥土前最後的軌跡。死亡到來的前一秒,他似乎聽到有腳步聲,感覺到冰涼的冷雨打在自己臉上。或許是巡夜的保安發現了他,不過這不重要了。再見了。*“……先生?先生?”“先生,您睡著了嗎?”顧舟猛地睜開雙眼。空氣中瀰漫著奶油的香甜味道,他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到服務員正略帶歉意地衝著他笑,將手裡的蛋糕盒向他遞來:“抱歉讓您久等,您的蛋糕給您打包好了。”……什麼?顧舟眼中劃過一絲驚詫,心跳也快了幾分,他視線從蛋糕盒上掃過,掠過服務員,打量了一下週圍的環境。怎麼回事?他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會坐在蛋糕店裡?“先生?”見他半天沒有反應,服務員又喚了他一聲,有些擔憂地問,“您臉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哦,沒有。”顧舟恍然回神,抬起剛剛從僵硬中緩解的手指,接過蛋糕盒,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謝謝。”雖然他現在腦子很亂,還沒完全搞清楚狀況,但繼續待在人來人往的蛋糕店裡顯然不是明智的決定。“那您還需要點別的嗎?”“不用了。”“感謝您的惠顧,歡迎您下次再來。”顧舟拎著盒子離開蛋糕店,出門時,他看到玻璃門上自己的倒影——依然是那張白皙俊秀的臉龐,帶著些許病氣,卻並無憔悴灰敗之色。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2021年10月21日顧舟瞳孔驟然收縮。如果手機上的時間沒錯,他也不是在做夢的話,那麼……他回到了三年前。他深呼吸,就近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幾乎有些手抖。傍晚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他抬起頭,微微眯著眼看那些過往的車輛和行人,冰涼的指尖漸漸有了暖意,似乎受到那些鮮活的生命感染,他也一寸寸染上生氣,重新活了過來。他幾乎可以確定,自己重生了。前一秒他還掙扎著倒在湖邊,咳著血嚥氣,後一秒又出現在三年前的蛋糕店裡,身體毫無痛楚,一切如常。老天好像跟他開了一個悠長的玩笑,在他受盡疾病和愛情的折磨,終於在絕望和痛苦中撒手人寰時,又殘忍地按住進度條,將它拖回到了一切開始的時候。10月21日。這是他和那個人渣結婚的前一天。顧舟唇角微挑,勾起一個不知是什麼含義的笑,把蛋糕放在長椅上,從兜裡掏出煙盒,攏火點了一根菸。他知道自己不該抽菸,畢竟他上輩子死於肺癌,可他現在心情很不平靜,需要一根菸的時間來冷靜一下。三年來的種種在眼前回放,像是快進播放的默片,指間的香菸火星明滅,等到一根菸結束,默片也已播放到結尾,他將菸頭在煙盒上按滅,丟進盒中。顧舟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好像這一根菸真的讓他調整好了狀態,他重新拿起蛋糕盒子,就地打開。裡面是一個翻糖蛋糕,並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紀念,蛋糕上插著兩個生動可愛的q版小人,一個是他,另一個是他明天結婚的對象,也即那個婚後三年中,將他傷得遍體鱗傷的人渣。顧舟看著那兩個小人,唇邊染上一抹嘲諷,三年前天真無畏的自己,滿懷期待地在蛋糕店等了幾個小時,等待糕點師把蛋糕做完,興高采烈地拿回家中,預留到第二天婚禮上用。此時此刻,他唇邊笑意漸漸收了,漆黑的眼眸中幾乎浮出冷意,他將蛋糕盒重新扣好,站起身來,連同那盒煙一起,毫不猶豫地扔進了垃圾桶。其實他抽菸的頻率並不高,心情煩悶才會叼上一根,肺癌歸根結底也不是抽菸導致的,但既然重新活回來,還是保重身體要緊,從今往後都不再抽了。天色已晚,秋天的風有些涼,他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蛋糕店離家不遠,他沒開車過來,回去也只能步行。他看到暮色四合,自家那獨棟的二層小樓在暮色中愈發清晰的燈光,三步並做兩步,跨上臺階,按響了門鈴。很快,門從裡面被人打開,一道熟悉無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親愛的,你可算回來了。”顧舟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得承認,即便三年過去,任軒這張臉依然長得很合他胃口,不然他也不會鬼迷心竅,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對方。只不過,這張臉在三年前的自己看來是英俊,而現在要再加一個形容詞——“渣男式的英俊”。任軒熱切地給他遞來拖鞋,順勢就要來吻他。顧舟微微蹙眉,借摘圍巾的動作躲了開去,任軒一愣,似乎有些尷尬,迅速偏頭,看向他空空如也的雙手:“對了,你不是去取蛋糕了嗎,蛋糕呢?”顧舟踩上拖鞋,頭也不抬地答道:“扔了。”這兩個字換來任軒更長時間的怔愣,他表情變得僵硬:“為什麼?是做得不好?那也不能直接扔啊,你讓他們重做,一個蛋糕不少錢呢。”顧舟抬頭看著他的臉,試圖將他和後來那個酗酒、家暴、出軌的男人聯繫起來,語調幾乎發涼:“不,做得很好,只是我不想要了。”“不要翻糖了?可明天婚禮都準備好了,”任軒有些不悅,“你真是,怎麼不早點說,本來我就說要普通蛋糕,你非要弄什麼翻糖,這又突然變卦,我還得讓他們重新準備……”“不用準備,”顧舟打斷他的話,語氣平平淡淡,“婚禮取消就可以了。”“……你說什麼?”任軒眼中一片錯愕,已然變了臉色,“你在跟我開玩笑嗎?什麼叫取消婚禮?”“我沒跟你開玩笑,蛋糕我不想要了,人我也不想要了——”他說著戳了戳對方的肩膀,“意思就是,婚禮取消,我們分手,明白了嗎,任軒?”“……顧舟!”任軒後退一步,臉上飛快地浮現出窘迫、震驚、憤怒等等一系列表情,他壓低聲音,呵斥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結婚前一天你跟我提分手,你瘋了!”顧舟看他一眼,突然覺得就在這三言兩語間,自己終於看膩歪了這張臉,他沒再說什麼,轉身走向臥室,開始收拾屬於對方的東西。任軒看明白他的意圖,不由開始慌了,他強行壓下慍色,倉皇抓住對方的胳膊:“不,親愛的,你到底怎麼了,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嗎?你別這樣,你這樣讓我很慌,我們明天就要結婚了……”顧舟回過頭,視線變得很冷,那句甜到能掐出蜜的“親愛的”,卻好像是什麼開啟他痛苦生活的魔咒,聽上一句,就讓他渾身難受,近乎反胃。任軒動作一頓,和他視線相接時,終於意識到顧舟是認真的,他好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那眼中的冷漠、疏離和恨不得他馬上從視線中消失的厭惡毫不摻假,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顧舟,不明白他單純善良柔弱可欺的男友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現在去收拾你的東西,”顧舟抽回胳膊,好像跟他多接觸一秒都會弄髒自己,“然後拿著你的東西滾出我家,聽明白了?”任軒臉色發青,他再次上前,還在不死心地進行挽留:“小舟,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不為什麼,”顧舟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觸碰,語調冷淡而薄情,“我不愛你了,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