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瑾 作品

第43章 青苔

    所以她時常有種恐慌感,而且這種感覺隨著鬱承一天天長大更加明顯,甚至有一次她做了類似的噩夢,直接在夜裡驚醒,而後怎樣都無法再次入睡。

    這些年賬面轉盈,他們便收了隔壁的一塊地,將居住的空間闢出一塊。

    鬱衛東要拿這個做書房和麻將室,侯素馨不同意,她堅持要給鬱承一間單獨的臥室。

    “男孩子長大了,需要有自己的空間,老和我們擠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做噩夢那天晚上,侯素馨翻來覆去,最後沒忍住起身,躡手躡腳地走進鬱承的臥室,倚在門邊悄悄地看上他一眼。

    月光下鬱承安睡的側顏是她最大的慰藉。

    這是她的孩子,不是別人的。

    嗯,不是別人的,是她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寶貝。

    侯素馨想,如果有人要和她搶她的孩子,那大不了她就耍賴,不要臉面了,說是自己生的,他們又能拿她怎麼辦?

    她想了很多種方法,每一種都是怎樣和那些假想敵對抗,捍衛她作為母親的這個身份,把鬱承留下來。

    可侯素馨唯獨沒有算到一點。

    那就是,鬱承的原生家庭過於顯赫,他們住的是香港的半山豪宅,他的父親是港城鼎鼎有名的富商,與他們這小鎮裡簡陋的一居三室天上地下。

    接到許琮的電話,侯素馨的反應很激烈,想都沒想就說不行,而女人卻在電話那頭平靜地說:“您不必回絕得這麼快,再認真考慮一下,我們會給他最優渥的生活,讓他接受最高等的教育,生活再也不必為吃飽穿暖所困擾……”

    她頓了下,竟帶了些笑意,問,“試問這些您能夠做到嗎?”

    滿腔說辭堵在喉嚨裡說不出,侯素馨知道鬱承跟著自己受苦了。

    他本應該在漂亮的花園裡玩耍,學習樂器、繪畫、馬術,會有溫和耐心的私人教師每週登門為他授課,他會在父母的庇護下無憂無慮地長大,而不是囚於這一方偏僻寥落的,抬頭連藍天都看不完全的小巷。

    她猶疑了,許琮便接著循循善誘:“我將小承接走,但是你們今後還是可以隨時見他,你們於他有養育之恩,我和我先生其實是非常感激的。我們也知道你們現在的情況,願意給予一筆資助金,而且,如果你們今後有任何困難,也都可以向我們開口。”

    胸腔間什麼情緒都沒有了,只餘心酸,侯素馨哽著喉音道:“那你當年,又為什麼要拋棄阿程?”

    她只剩下這一點武器,就算是會戳人心窩也要問出口來。

    卻不料電話那頭的女人也哽咽了,聽上去語氣極傷心:“是我和他父親當年得罪了人,被算計了,孩子一出生就被抱走……我找了他好多年,整個香港都翻遍了,哪、哪能想到對方會把他扔到內陸來……”

    阿程的檔案信息不多,他是在孤兒院門口被人拋下的,已經過去太多年,侯素馨無法辨別真假,但作為一位母親,許琮真情實感的哭訴刺破了她心上最後一層保護屏。

    對方不是有意拋棄阿程的。

    侯素馨心間苦澀——那她便再也沒有拒絕的權利了。

    她不能這樣自私地把鬱承留在身邊,他們能給他的實在太少了。

    侯素馨舉著電話,正好看到茶几上一家三口的閤家照,那是去年她和鬱衛東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拍的,鬱承坐在中間,臉上掛著乾淨清朗的笑意。

    侯素馨閉上眼,艱難道:“你……再給我幾天時間想想行不行?”

    許琮說:“好。”

    許琮篤定侯素馨會答應下來。果然沒兩天,就收到了她的電話。

    這個沒什麼文化的小城婦女連狹恩圖報都不會,什麼也不求,許琮說要給她一筆感謝費,侯素馨連問都不問,只是一再確認他們會同意自己和老伴再見鬱承,許琮聽了心裡簡直髮笑。

    “好。”她答應了對方這樣簡單的要求。

    而此時此刻,她的兒子穿著那粗陋的衣裳,神情怔忡,灰頭土臉的,許琮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下了車。

    她提高了聲音喊她給他起的名字,讓他到自己身邊來。

    可清瘦的少年卻仍一動不動地站在河邊,喃喃低語:“可是,我姓鬱啊。”

    她叫他潘承,可是他連潘承是誰都不知道。

    鬱承回頭看了看爸爸,他和自己一樣,也是渾身上下灰撲撲,但是爸爸的神色更加狼狽一些。

    他又去看媽媽,侯素馨猛地別過頭去,不給他對視的機會。

    鬱承沒有看到她眼中滑落的淚水。只是許琮等待了一會兒,朝他的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