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60章 南國雨上7




    她抬手顫顫地撫摸他的面容。



    他溫潤的面容,清明的眉眼。



    她不想落淚,但是她忍不住。



    她更忍不住想到了以前的很多時光中,她與晏傾站在亂葬崗,看著風若開棺;她與晏傾走在人群中,燈火一滅,他的身子就有些繃;他喜歡很多很多的光,很多很多的燈火,他口中說是他爹孃留給他的念想,但其實有很多緣故,是他再接受不了黑暗了吧……



    腦海中畫面最後定格到,蜀州那方枯井下——



    晏傾臉色蒼白地靠著井壁,懷中抱著她,仰望井上上空。



    他那時在想什麼?



    徐清圓看著他,眼淚怔怔掉落。她心口疼得呼吸不過來,她撫著他面容的手微微發抖。身下馬匹的快跑已經不足以讓她害怕,她滿身滿心都是他,都是她沒有見過的那個少年太子羨——



    她喃喃自語:“你只有十五歲……可你當時只有十五歲啊。”



    她的十五歲,在雲州山上與爹爹拌嘴,吵架,怪他對她不夠好,怪他不許她下山;



    她的心上人,十五歲,死得孤零零。以為可以死乾淨的時候,又在缺少空氣的悶棺中被喚醒。他被逼著死,又被逼著活下來。



    然後之後呢?



    宋明河一類人發現了太子羨的病情,怪他不夠強大,選擇背叛;葉詩一類人因他生因他死,怪他在遙遠的長安不能當一個從不出錯的太子……



    他只有十五歲。



    哪怕沒有患病,哪怕健康博學,他也只有十五歲!



    敵人和朋友,誰在意過?



    夜風透涼,心尖一點點發寒。



    徐清圓突然說:“我要下馬。”



    晏傾愣一下,依了她。



    一下馬,她便撲入晏傾的懷抱,抱緊他。



    她強忍不住地痛哭失聲。



    他愣了一會兒,才摟住她後背,微笑:“好了,都過去了。你別哭,我本來感覺不到那些的,我都從來不難受,真的。”



    徐清圓:“可你現在能感受到了,不是嗎?清雨哥哥……是不是其實,從你服用第三枚‘浮生盡’開始,你不僅開始健康,你還開始喪生生志了呢?你開始逐漸懂得很多感情的時候,也開始逐漸明白自己活得很苦?



    “你說你以前沒有想過輕生,但是你現在,經常會有那種不好的念頭,對不對?”



    晏傾:“倒也不是……”



    她卻不聽,只哽咽連連:“而我竟然還怪你!竟然說你不夠強大,生志不夠強……我怎麼可以這樣說你,我怎麼能對你這樣壞。”



    她快要喘不上氣。



    晏傾本想拿帕子給她擦淚,但她抱他抱得格外緊,他抽不開身。他只好拿袖子給她擦,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他便也怔怔低頭看她。



    他現在明白了很多感情,但對待世間情感依然淺薄。可是徐清圓哭成這樣,亂沒形象……晏傾問:“為什麼?”



    他以為他在心裡自言自語,實際他問出了聲。並且徐清圓給了他回答:“我捨不得你。”



    晏傾身子重震,呆呆看她許久,他眼中光流轉,眼圈有一瞬發紅。他少有地放任自己的感情,沒有將禮數先在心頭念上三四遍,他低頭親上她的眼淚——



    徐清圓哭聲漸停,問:“後來呢?”



    晏傾:“後來,就到了西域。跟著我的人還有很多,我得安置他們,就建了‘上華天’。那時其實也沒想更多的,只是不能放任那些人離開……他們復國念頭太重,仇視大魏太嚴重,我得約束好他們。”



    徐清圓:“那你怎麼會來到大魏當官呢?你為什麼取名晏傾,為什麼說是幽州人士?你的假父母是怎麼找的,為什麼不找更安全些的自己人?你與你老師怎麼重逢的,他一下子就認出了你嗎?他心甘情願幫你隱瞞嗎?”



    徐清圓喃喃:“我以為左卿是壞人……可他幫你隱瞞身份,他在我爹的事上,大概真的是我想錯了。他可能有其他理由……”



    她有太多問題要問他了。



    大魏要殺他怎麼辦?上華天只有幾千人,如何與大魏對抗?天下百姓知道太子羨還活著,會是什麼反應?



    他會不會……會不會再次被逼死?



    她怕得快要發瘋了。



    晏傾抱緊她:“露珠兒,你冷靜些。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陛下是明君,我若不信他為君之道,便不會當這麼久的官。



    “而且,陛下對我……也許隱隱有過懷疑,卻沒有深究。天下到處歌頌太子羨是英雄的年代我都捱過來了,如今又算什麼?”



    徐清圓在他的寬慰下,漸漸冷靜下來。



    是了。某方面來說,陛下的治國理念,與太子羨是同出一脈。陛下也許從不畏懼太子羨,從不害怕太子羨活過來,陛下也許很喜歡太子羨……不然陛下不會任由天下人將太子羨塑造為英雄人物。



    徐清圓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既然做了上華天的主人,又為什麼成為晏傾。”



    晏傾含笑:“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徐清圓一呆。



    晏傾:“下次再告訴你……這一次,你先騎好你的馬吧。”



    他將那快被她哭跑的馬兒牽了回來,堅持要教會她騎馬。



    徐清圓鬱郁落落地盯著他半晌,眼中光悠晃,若有所思間,被他扶著重新送上了馬。



    這一次,徐清圓輕聲:“你不用陪我上來了,我自己可以騎。我會學會騎馬的,不會拖你後腿。”



    晏傾微愣,道:“我並不覺得……”



    徐清圓打斷:“我要保護你,我不能不會騎馬。”——



    徐清圓是這樣聰明的佳人,她一心一意要學什麼的時候,沒什麼能難住她……即使她肢體不協,本不擅長這些事。



    晏傾花了一整日時間陪她騎馬,到傍晚時,她已能自如地騎著馬跑動。



    她從馬背上下來,晏傾心疼她吃的苦,知道她腿內側與臀部必然被磨傷。他想為她上藥,帶她回去睡覺,徐清圓卻搖頭。



    徐清圓攀著他手臂笑:“我想和你一起扎燈籠,你再教我吧。”



    晏傾看她半晌,道:“下次吧。”



    他說:“你累了,該歇息了。”



    他有些後悔。



    他不該將那些事講給她,那些事竟讓她這樣害怕不安。徐清圓卻不覺得,她不想回去睡覺,她想和晏傾做很多事。他堅持不肯教她扎燈籠,她卻也磨得他與她一起買了燈籠,去城鎮中玩耍。



    晏傾囑咐:“只一個時辰,然後我們就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