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60章 詩無寐12

    他是察覺她對他愛慕之心未曾下去,才這樣對她嗎?

    晏傾溫聲:“妹妹坐下說話吧。”

    他又道:“雨聲甚大,妹妹說話聲低一些,旁人便不會聽到我們說話的內容。”

    徐清圓應一聲後坐回自己等了他一夜的廊下小凳上,旁側溼袖一展,晏傾跟著一同坐下。肩膀輕輕挨著她,他猶豫幾下後,更靠近了些。

    徐清圓定定神,翻開那紙頁不全的書給他看:

    “清雨哥哥,這是一本文人手寫的書。裡面每一個字都缺少筆畫,字不完整。有的缺的筆畫多一些,有的少一些。有的字在書頁邊緣,被啃掉一些,很難判斷缺少的筆畫是本來就缺的,還是在井下漆黑中被人不當心給撕掉了。”

    晏傾盯著徐清圓。

    許是晚上陪原永吃了酒,他下午時身體也沒有完全康復,他此時昏昏沉沉,腦子漿糊一樣,身體又微微發熱。

    他坐在這裡聽徐清圓說話,可他只是盯著她低垂的面容看。他努力聽她在說些什麼,可他時不時地走神,盯著她側臉發呆。

    今夜在小錦裡見了很多女子,那些女子以映娘為首,都高興地說要競爭新一任的木言夫人。映娘調戲一樣地問他:“張郎君,今日不帶著你的小情人兒一起來了呀?看來天下男人都一樣嘛。你說,我和你的小情人兒誰美?”

    晏傾當時並未搭理,映娘身上的胭脂味燻得他難受。他疲於應付外界所有人的靠近,神經繃了一晚上,竟到此時,坐在徐清圓身邊,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心神才慢慢放鬆下來。

    晏傾輕輕嘆了口氣。

    徐清圓抬頭,疑惑:“清雨哥哥,你在聽我說話嗎?”

    黑暗掩飾了晏傾的臉紅,他鎮定道:“在聽的,你繼續。”

    可他眼睛忍不住往她的臉上覷。

    晏傾袖中手握緊,想自己真是吃多了酒,腦子太亂了,竟有些不正常了。

    徐清圓狐疑地收回目光,繼續講解:“我花了一白日一晚上時間,試著添了很多不同筆畫,終於把這本書復原出來了。這本書,應當是《九歌》。”

    她將書頁攤到晏傾這邊,玉筍一樣的手指輕靈無比地在書頁上筆畫,將那些字補齊。連貫下來,真的補出了《九歌》的第一篇。她向後翻頁,依次補筆畫,正好與《九歌》的每一個字都對的上。

    她輕輕吟哦:“第一篇,《東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

    晏傾忽地伸手,握住了她撥動的手指。

    徐清圓一愣。

    他握了一下,很快放開,收回手。

    晏傾僵硬,聲音低落而懊惱:“唐突了。”

    他今晚的忽冷忽熱太奇怪了。

    徐清圓這次真的吃驚了,忍不住抬頭。她傾過身來看他,甚至想撫摸他額頭看看他是不是發燒了。她擔憂問:“你怎麼了?你生病了嗎?”

    晏傾沉默片刻,伸手蓋了下臉,狼狽道:“吃多了酒,腦子有些亂。妹妹手一直動來動去,我頭疼得厲害……”

    徐清圓說:“那我明日再找哥哥說吧……”

    晏傾擺手,他放下袖子,面容重新冷白。他向她頷首:“方才失禮了,妹妹見諒。妹妹繼續,我會剋制的。方才說到這是《九歌》,然後呢?”

    他似乎冷靜下來了,徐清圓將信將疑,有些後悔自己來找他,讓他不能好好休息了。

    她加快語速:“總之,我拼出這是一本《九歌》的抄本。但是很奇怪,在《九歌》整篇寫完之後,多了一頁。這一頁同樣有字,同樣是不同的缺少橫豎撇捺,但是卻和《九歌》的任何一篇章都無法應對上。

    “因為無法應對,我試著加了很多筆畫,都無法還原最後一頁的字,只能先掠過。

    “我翻看前面的《九歌》,加上那些筆畫後,這些字依然是《九歌》中的字,並沒有多出來其他含義。那麼我便只能猜,作者書寫這本書,選的是並不算生僻的《九歌》,那麼作用便不在於《九歌》本身的內容,而在於被他刻意刪掉的那些筆畫。

    “那麼,按照這位寫作者拼字拆字的方式判斷,這世上一定存在另一樣東西,裡面一定會多一些橫豎撇捺,或者同樣的少一些橫豎撇捺,好和這本書上缺了的那些橫豎撇捺對照,從而組成新的字。

    “新的字組成的詞、句,才是這位寫作者想要告訴我們的秘密。”

    她仰著臉看晏傾。

    晏傾緩緩點頭:“妹妹說的有道理。”

    徐清圓小聲問他:“能想出這種法子來藏秘密的人,在蜀州一定不會是小人物。他一定才華橫溢,博古通今。我尚不知道他為什麼選《九歌》這本書,但他必有自己的目的。只是如今按照我們已有的線索,我不得不猜——

    “清雨哥哥,大柳村枯井下的那具屍體,是前朝探花郎、前蜀州刺史,喬宴嗎?”

    晏傾半晌不說話。

    徐清圓哀求他:“哥哥,你總要告訴我一些訊息,我才好幫著你一起解謎呀。你什麼都不告訴我,我若判斷失誤,會耽誤你的事的。”

    晏傾望著她凝霜般的面容,心想該相信她嗎?

    他懷疑自己身邊有細作,他不能完全排除徐清圓的懷疑。人不可貌相,他在過往的許多案件中,都看到過不顯山露水的弱女子爆發的可怕力量,陰暗的心藏在姣好皮囊下蟄伏,等著一招致命的機會。

    晏傾也必須試探徐清圓。

    他垂眼壓下心頭升起的些許愧疚,慢慢說:“如果我猜的沒錯,那個人,確實是喬宴。”

    晏傾回答:“風若將那具屍體埋了。那具屍體死前曾服用一種叫‘浮生夢’的毒。但依我猜,按照他困死枯井的局面,這毒不是旁人下給他的,是他無法忍受那種瀕死痛苦,服毒自盡了。”

    徐清圓抓住重點:“浮生夢?”

    晏傾:“前朝宮廷中用的毒。小錦裡……應該也有這種毒。”

    因小錦裡在背叛之前,屬於南國王庭的情報機構。太子羨向下屬賜下過少量“浮生夢”,但不許小錦裡對外流出。這種小範圍的毒被喬宴用上……

    徐清圓低喃:“所以他真的和小錦裡當初的木言夫人,葉詩,關係不一般?”

    徐清圓怔然:“所以,他和木言夫人……他和葉詩,沒有逃出去?他發現了一個秘密,被害死在這裡了?那麼離開了他的葉詩,是否還活著?他難道真的是葉詩當年跟著的那個戲子嗎?

    “可他堂堂探花郎,他當什麼戲子?”

    徐清圓這樣說時,晏傾敏銳捕捉到了一絲他一直忽略的線索。但那個痕跡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捕捉後,又半晌想不起來是哪裡不對勁。

    晏傾出神間,徐清圓則在想原永說的那些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