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衣 作品

第67章 花奴

    幾人一愣。

    方琦艱難地舉起胳膊,顫抖著指向一個方向,“就是那個抱著腿的,他叫孟林嘉。”

    五個玩家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那裡角落的床上,確實有一個抱著腿的男人。

    他坐在床上,雙腿屈起,雙臂環抱在膝蓋下一點,上半身上下輕晃著,一頭亂糟糟的頭髮散在肩膀兩邊,眼神沒有聚焦。

    寧長風說:“他的身體狀態還不錯,你為什麼說他快要死了?”

    另外幾人都看向他,詫異於他竟然積極問問題。

    當然,他們也很好奇方琦為什麼這麼說。

    方琦壓抑地說:“因為他可能瘋了,快要失去意識了。”

    沒等其他人繼續發問,他抬頭看了看窗外出現的月光,“應該快來了。”

    什麼快來了?

    方琦不知道為什麼沒說,他抓緊時間說著其他的,“他們一起被聖女帶到樓上,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孟林嘉在他男朋友體內移植聖花,那天晚上他男朋友沒有堅持下來,死了。”

    方琦現在還記得,那天晚上悲痛欲絕的哭聲。

    幾人都知道他們倆的事,賈晨升說過。

    兩個人苦暗彼此多年,終於得知對方也喜歡自己,剛在一起沒幾天,就要面臨這樣的事。

    一個人拿著刀把另一個人的胸膛拋開,割開心臟。

    而另一個人還沒活過來,就像是親手殺了他一樣。

    那個人得多絕望。

    只是想象就能品出幾分了。

    寧宿按住心口,不知道是聽了這件事,還是傷口的原因,他的心上有些疼。

    方琦繼續說:“確認他男朋友死亡那天早上,聖女立即給他移植了聖花。”

    “等一下。”寧長風臉色難看地說:“搭檔中剩下那個,不是要五天以後才移植聖花嗎?”

    方琦又灌了半杯的聖水,“那是在最先移植聖花那個人活下來的前提下,要間隔五天,是因為那個人需要五天恢復期,等恢復過來能下地,才能幫另一個人移植。如果他沒能活下來,還要那五天恢復嗎?”

    說的很有道理,但他們還是想罵一句。

    令人生草的規則。

    “孟林嘉移植得很成功,前兩天浩北家主,浩北就是買他們當花侍的家族,那個家主天天來看望他,這幾天她再也不來了。”

    “花神殿的人試圖挽救。”

    挽救什麼?

    方琦也沒有說,他不用說了。

    兩個白衣人推開黑門進來了,其中一個人扛著一個麻袋。

    他們走到孟林嘉床邊,打開那個麻袋,露出一個人血肉模糊的臉。

    大殿裡上百個花侍,除了十幾個神情惶惶的,都靜靜地看了過去。

    方琦輕聲,帶著顫音說:“那是他男朋友。”

    寧宿捕捉到他聲音裡的顫抖,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麻袋裡的人。

    五六百平的大殿裡,只有他們身邊這一個小圓窗,月光僅能照亮這一方地。

    為了維持陰暗潮溼適合聖花生長的環境,黑沉沉的大殿裡,僅點了幾根昏昏的蠟燭,勉強能在黯淡的光線裡看清路和人。

    黑色的麻袋裡,那人已經死了好多天了。

    血肉模糊之中,隱隱能看到黑紫屍斑,眼眶是兩個黑漆漆的窟窿,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容貌。

    如果不是大家都經歷過不少副本,猛地在昏暗中看到這張臉一定會嚇得不輕。

    他的身形也不對,太矮了,沒有雙腿。

    一個玩家吶吶地問:“孟林嘉怎麼沒有反應?”

    方琦說:“一開始他是有的。”

    “第一次,他只是看到男朋友的屍體就瘋狂大叫。”

    “第二次,他們給他看男朋友腐爛碎裂的胸腔,他抱頭痛哭。”

    “第三次,他們握著他的手再次割裂他男朋友的胸腔,他崩潰掙扎。”

    “第四次,他們把他男朋友的腿扔到他身上……”

    方琦用低低的,只在這一處月光觸及的小天地裡暈開的聲音,說著他在陰暗花神殿的所見所聞。

    “那幾次,浩北家主站在一邊,笑得特別興奮開心,後來她就不笑了,也不來看他了。”

    為什麼不笑了,他們都知道。

    剛才方琦說了。

    陰暗的角落裡,白衣人從黑色的麻袋裡扯出一截胳膊,扔到孟林嘉身上。

    孟林嘉還是環抱著雙腿,一下一下地上下晃動著上半身,對男朋友那節胳膊沒有任何反應。

    白衣人強硬地拉著他的手,探進死去好幾天,都大敞著的胸口內。

    孟林嘉另一隻胳膊還是抱著雙腿,上半身還是那樣晃著,依然沒有反應。

    他瘋了。

    祝雙雙帶著哭腔說:“他們到底在幹嘛啊。”

    她難受得不行,又慌得不行。

    方琦暫時沒法回答他。

    兩個白衣人靜默地站在孟林嘉床邊看他半晌。

    期間,孟林嘉也不是對他們毫無反應,他偶爾會抬頭看他們一眼,露出一個痴痴的笑,鼻涕流到嘴邊,順著笑漏出的縫隙流進嘴裡。

    白衣人扯開他胸口的黑色衣襟,在四周按了按。

    其中一個白衣人搖搖頭,“沒救了,帶走吧。”

    “沒救了?這就是你說的快要死了嗎?”一個玩家嘶啞張口。

    方琦說:“他說的應該是聖花沒救了,快要死了。”

    幾人一愣。

    玩家瘋了,聖花沒救了。

    這讓他們忽然想起,之前在齊老闆水房裡看到的那個失敗的花侍。

    她一直安安靜靜的,忽然就瘋了一樣地笑起來,被白衣人從水房帶走。

    或許,她不是瘋了一樣地笑,她就是瘋了。

    大殿裡一片沉重的安靜。

    所有人都安靜地看著白衣人將孟林嘉扛到肩膀上,把一個瘋了已經沒有意識的失敗花侍,帶出這很多花侍在侍養聖花的神聖大殿。

    孟林嘉被白衣人抗在身後向黑門走。

    他的頭在白衣人身後,長髮隨著白衣人的大步走動而晃動。

    寧宿於黑暗中,在他頭髮晃到一邊時,捕捉了他的眼睛。

    一雙異常清明的眼睛。

    今晚,或者不只是今晚,他第一次看向麻袋裡那個死了好久的人。

    目光寧靜悠長,把眼裡僅有的光,放在了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

    白衣人的靴子在黑石板地面上,發出“嗒嗒”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裡迴盪。

    “吱——呀——”

    沉重的黑門被打開。

    白衣人腳落在大殿外。

    那眼裡的光消失了。

    寧宿心猛地一跳,那裡莫名又疼了起來。

    他沒有瘋。

    聖花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