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衣 作品

第61章 花奴

    花侍只能養沒有被汙染的花。

    這是那天聖女和野南望一起告訴他們的規則。

    那天晚上, 白髮花侍花風說要養這個死手花,長出人手的花就是被汙染的花,而聖女竟然同意了。

    當時就有玩家猜測, 花風身份不一般。

    確實如此。

    花這個姓氏,在整個侍神國都鼎鼎有名。

    “我哥哥,他是初代花侍。”

    花家主要勢力在國都不在芙仁郡, 芙仁郡的他們只是一個小小的分支,過得並不富裕, 有時候看起來很潦倒。

    但花風一直覺得, 他的哥哥, 是芙仁郡最驚才絕豔的公子。

    花風八歲的時候, 父親在戰場犧牲, 母親隨之而去,他們一脈在國都沒落。

    親眼見到母親死亡, 花風變成了一個自閉沉默的孩子, 看起來是個痴兒, 這讓他們處境更加艱難,時常被欺辱。

    哥哥帶自閉的他來芙仁郡投奔外公, 讓他遠離傷心地好好恢復。

    芙仁郡確實是個美麗的地方, 他們在外祖家也並不受重視, 但相依為命過得很開心。

    哥哥帶他走過芙仁郡每一個天然湖,帶他聽湖水被風吹起的浪聲。

    哥哥帶他去過芙仁郡每一座山, 聽林中每一種鳥兒的鳴叫, 聽風樹葉的沙沙聲。

    現在山頂上,哥哥說:“花風, 你看, 這座城多美啊。”

    哥哥說:“花風, 你聽,風是這個世界上最豐富的聲音,你也會是其中之一。”

    花風抬頭看向他時,正好看到風捲起哥哥的頭髮。

    和風長髮,細微的聲音在耳廓盪開。

    那一陣山風也把哥哥的睫毛吹彎了,他眼睛裡陽光的色澤明亮而溫潤,倒映著一座美麗的城池。

    哥哥轉過身,城池變成了年幼的他。

    五年前,天降祥瑞。

    哥哥說:“花風,哥哥要去做花侍了。”

    花風問:“花侍是什麼?”

    哥哥說:“花侍就是侍奉神明的人,我們的神明是花神,我們的姓氏是花,花風你看,我們是不是天生是要侍奉花神的人?”

    當時他的眼睛特別亮,很久以後花風才明白,那是堅定的光,是對自己,也是對花神。

    哥哥說:“哥哥一定會成為最優秀的花侍,芙仁郡會變得更美,花風會過上更好的生活。”

    他十三歲那年,哥哥經過層層選拔,進入花神殿,成了初代花侍。

    那時花侍稀少尊貴,要保持聖潔,不能常露面。

    花風每天跟人群一起跪在花神殿前,祈禱能看一眼哥哥。

    他時常一個月才能見一次哥哥,哥哥身形越來越瘦弱,臉色越來越蒼白,但眼裡的光卻一直很亮。

    他跪在花神殿前,看向黑沉沉的花神像,掌心交疊於胸前祈禱:“神啊,我不求芙仁郡富貴祥和,只求您保佑我唯一的哥哥健康,他是我的芙仁郡裡最美的風景,是您最虔誠的信徒。”

    最後一次見到哥哥,他臉上有一根明顯的青紫血管,那根血管從他右臉頰延伸到右眼角。

    哥哥看著他,眼角一滴淚落下,眼裡的光芒悲傷又明亮。

    自那以後,花風就再也沒見過哥哥。

    沒多久,花神賜福,芙仁郡富貴祥和,國主親臨祭拜花神。

    在熱鬧的歡呼聲中,沒有人看到一個少年倉皇的尋找身影。

    他也聽不到他們的歡呼聲,他耳邊只有孤寂的風聲。

    花神殿出現了聖女,聖女說第一代花侍真正去侍奉神明瞭。

    下一代花侍,和初代花侍不一樣,再也不在顯赫家族中選了。

    接著,就出現了花奴。

    貧苦人家將孩子賣了當花奴,從花奴中優秀的選出花侍,其他花奴獻祭給花神做祭品。

    花侍不再像最初那樣稀少,偶爾從花奴老闆那裡也能看到失敗的花侍。

    他一直觀察著,越來越瞭解,又終是不明白。

    祝雙雙:“所以,你也來做花侍了,你想走一遍哥哥走過的路,是嗎?”

    花風只說:“我們的神明是花神,我們的姓氏是花,我們是天生是侍奉花神的人。”

    祝雙雙沉默著說不出話。

    其他玩家也是。

    只有戴冬不願相信,“你怎麼知道它就是你哥哥!”

    花風神情平靜地說:“哥哥這隻手一共牽過我兩千四百多次,就算他變成白骨我也能認出來。”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著他說這句話平靜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一下特別難受。

    當牽手變成稀鬆平常的事,又有誰會每次在心裡數上一次,默默記在心間。

    除非那人是一個孤獨的人,心裡唯一的最愛的人。

    他的世界空曠孤寂,只有牽手時有顫動,變成時間數字。

    他們其實不理解,就算看到最愛的哥哥變成這樣,他還是這樣信奉花神嗎。

    花神真的在芙仁郡人的心裡,是可以獻祭自己的神明嗎。

    戴冬聲音嘶啞,“我不管它以前是什麼,它殺了蔣櫻,它現在就是怪物,它還會害死更多的人!”

    花風眼淚又流了出來,“不是!他不是!他是我哥哥!”

    他另一隻手捂住那隻死手的手腕,“他是我驚才絕豔的哥哥!他是在花神殿上留下名字的偉大花侍!”

    “你們沒有見過後期的花侍嗎!他們的血管裡沒有血,我哥哥他不是想害人,他只是想抓住他流逝的血啊!”

    “他的血,沒有了。”

    戴冬:“他的血沒了就可以奪別人的血嗎!”

    花風:“他不是要奪別人的血,他只是想感受血!你看,他感受到血就安心了,不會再掙扎傷人了。”

    那隻死手真的沒再動,他安靜地待在弟弟的血管裡,感受著溫熱的血在指尖流動。

    兩個痛苦的男人,一躺一站對峙著,都是為他們所愛的人。

    蘇往生又向後拽了拽戴冬,這次戴冬反應沒那麼激烈,蘇往生對他說:“你最好不要傷害他們,作為鴻羽社團的一員,你應該比我們更清楚這一點。”

    戴冬捂住臉,眼淚從指縫裡流出來,“我完了,蘇往生,我完了啊,我沒法再下沼澤,我也沒法再養花,我一看到那盆花,就想它身上會不會有櫻櫻的血肉。”

    “他愛她。”他不住地沙啞強調,“我真的好愛她。”

    祝雙雙看得難受,她還是戳破他心上那顆膿泡,質問他:“那你當時為什麼不強硬一點留下她,或陪著她走完最後一程,至少將她葬在黑澤一角?”

    “同樣是聖女要帶走,花風留下了哥哥,你沒有留下蔣櫻。”

    誰都能看出,當時白衣人很輕鬆就把蔣櫻的屍體從他懷裡拽出來了,而且他可以再拽回來,但他沒有。

    只因聖女說,他可以陪蔣櫻到黑澤去。

    那時正值午夜,是夜色最濃時,也是怪物最活躍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