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衣 作品

第122章 合憶

    說什麼別的玩法,先考出倒數1oo再說吧。

    寧宿有些呆滯的臉上,很清楚地表達出了這一層意思。

    寧長風在另一邊差點笑出聲。

    在他的印象裡,凌霄一直神秘強大,深不可測,誰能想到他還有拿著《小學生英語詞彙》,一臉茫然的時候呢。

    寧長風:“凌霄,這是你侄子的一片心意,你快學吧。”

    凌霄:“……”

    他的視線從《小學生英語詞彙》上移到寧宿身上。

    少年剛洗過澡,頭沒吹乾,溼軟地被毛巾壓在後面,美人尖下眉眼微垂著,眸光只在長睫中傾斜一線,看不清眼裡的情緒。

    只能看到他薄而淺的唇角有一絲少見的緊繃弧度。

    凌霄喉結微動,很想把那弧度按下來。

    他坐在床上,背靠枕頭,翻開了《小學生英語詞彙》。

    不知什麼時候,宿舍裡只剩下翻書的聲音。

    凌霄的被子忽然動了一下,被子鼓起兩個圓潤的弧度,蛄蛹向前。

    沒一會兒,凌霄兩邊的被子底下鑽出兩個小孩,一左一右坐在他兩邊,和他一起學習《小學生英語詞彙》。

    凌霄:“……”

    凌霄放慢了翻書的動作。

    《小學生英語詞彙》看著厚,其實沒多少單詞,裡面有不少可愛的插畫,以及歪歪扭扭的“直線”記號。

    凌霄停下了一下,轉頭看向鬼生。

    鬼生正用灰色的小手指指著自己,無聲說:“我的!”

    凌霄:“……”

    他就說,一個滿是優等生的學校,哪兒來的《小學生英語詞彙》。

    凌霄翻完《小學生英語詞彙》,抬眼看向前面的人。

    那人早就睡著了,一個人一張床睡的可香。

    凌霄按了按額角,帶著兩個小孩艱難地睡了。

    夜裡兩點多,宿舍的人才終於全部上床。

    “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朦朦朧朧中,寧宿又聽到了“咕咚”聲,比昨晚更密集,更清晰。

    像是什麼一點點墜入湖中。

    又像是什麼東西在進食,把奇怪的食物嚥進空曠的胃裡。

    寧宿睜開眼,看到他對面,左手邊中間床上,一個人影正僵硬靜默地坐在床上。

    是周相。

    凌晨三點,是青儀中學最安靜的時候。

    再早一個小時,宿舍和自習室還有人學習,再過兩個小時,就有學生起床早學了。

    在全校最安靜夜色最濃時,周相一個人靜默地坐在床上,不知要做什麼。

    沒多久,寧宿看到他的手動了。

    他這才在黑暗中現,周相手裡拿著一支圓珠筆,壓著他校服白襯衫。

    他正在校服白襯衫內側的口袋上寫什麼。

    寧宿一愣,抿了抿唇。

    他想到王智秋在桌洞留下刻字的行為。

    周相寫完又坐了一會兒,靜靜地看著前面,不知過了多久,他抹了一把臉,從床上下來。

    就在下床時,他看到了寧宿正睜著眼睛。

    青儀中學每層宿舍兩邊都有自習室。

    凌晨三點,一個同學拿著厚厚的練習冊回宿舍,自習室裡還有兩個,趴在書桌上沉沉地睡著了。

    寧宿和周相站在自習室斜對面的宿舍門口。

    寧宿問他

    :“你記憶出問題了嗎?”

    周相呼吸有點重,帶著鼻音,他又抹了一把臉,“我睡前看的是什麼,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睡前記的東西,睡一覺記不起來很正常。”寧宿說。

    “不只是這些。”周相說:“我記憶裡很多事慢慢模糊了起來,就像是被一層薄薄的馬賽克覆蓋住,接著被橡皮擦掉。”

    寧宿抿了抿唇,如果只睡前記的東西忘了,寧宿還能說他是緊張。

    這麼清楚地描述,他的記憶是真的出問題了。

    周相的呼吸越來越重,他的右手原本垂在腿邊,不安地移到白牆上,沒幾秒又按到宿舍門上,接著又放回腿邊,在灰暗的光線中,顫抖著攥緊。

    “半角的正弦公式、是叫正弦吧,公式是什麼來著?”

    “aou、un?”

    他的顫抖越來越厲害,似乎是在拼命跟什麼爭奪自己的記憶,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記憶流逝。

    像細沙一樣,拼命抓,卻怎麼都抓不到,越流越多。

    “逝者如、如……”

    “先帝、先帝?”

    他無從安放的手緊緊地抓住短,另一隻手用力拍腦殼,“先帝、先帝!”

    身影逐漸和他們進校門時,看到的那個在樹下背單詞的女生重合。

    寧宿忙抓住他的胳膊,“周相,冷靜點!”

    “別想,越想流失得越快!”

    周相捶打在頭上的手停住了,他捂住了腦袋。

    “我原本沒那麼害怕的,當記憶開始一點點流失時,才知道這種感覺有多恐慌。”

    “我能感覺到它們正一點點,又很快地流失,我無能無力,又不知道究竟要流失到什麼程度。”

    “會像凌霄說的,最後連感情也流走,變成、變成行屍走肉的空殼嗎……”

    寧宿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這時候不管什麼話都空洞。

    只能讓他不要焦躁,不要像那個女生一樣把頭和頭皮都扯掉。

    “你別怕,不可能一進副本就因為一場考試宣判78個玩家的死刑,一定還有辦法。”

    “嗯。”周相這麼答應著,他的手依然在顫,胸口劇烈的起伏著。

    “已經這樣了,我怕也沒用了。”周相緊緊攥著手,“進了遊戲後,很多記憶都不美好,忘了就忘了。”

    “現實裡很多記憶,留著也沒用了……”

    寧宿不相信,抬眼看向他。

    他清透的桃花眼在黯淡的光線裡閃著一層微光,彷彿能看透一切。

    周相張了張嘴,喉嚨乾啞酸澀,“我確實,有特別害怕失去的記憶,那是我唯一、唯一……”

    寧宿知道。

    他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周相坐在床上,寫在襯衫內側口袋的字。

    襯衫是白的,他用的藍色圓珠筆,寫在在多層面料的內側口袋處,這樣不容易被人現,即便如此,也不能寫很多。

    寧宿以為他會和王智秋、夏濛雨一樣,寫下自己的名字和基本情況。

    沒有。

    他寫的是另一個人的名字,三件校服襯衫都是。

    “魯越是你最愛的人,相信他。”

    每個人都有藏在心裡,或許不為人知,不捨失去的記憶。

    周相抱著腦袋蹲在地上,黑夜掩藏了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