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尾俱全 作品

2089 童叟無欺清久留

    當林三酒轉過頭的時候,她心裡燃燒著一個明昭昭的、火紅憤怒的念頭:這個賭場,竟能用故人舊友的聲音來迷惑人——他們要是以為世上任何事,都是他們可以打的牌,他們就錯了——

    她進屋時,分明已經看見了角落裡的荷官,儘管沒看清楚,可是她也絕沒有與清久留打了照面卻認不出來的道理。

    不知道他們是用了什麼手段,才模彷出了清久留的聲音?

    然而在林三酒的目光才從門口轉開,還沒轉到角落荷官的身上時,她突然就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意識到自己犯錯了。

    她無論如何也不該回頭的;潘翠的身手反應都在一流之列,在她剛剛一驚、被身後聲音吸引走了注意力的那一瞬間,潘翠就應該已經欺至面前了——畢竟換作是林三酒自己的話,她就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於是林三酒還沒看清荷官,就腳下急退了幾步,同時硬生生地重新扭回了頭;當她的視野重新籠在潘翠身上時,她忽然意識到,潘翠原來剛才也被分了神,也吃了一驚,也正巧在這個時候,朝林三酒轉回來了眼睛。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一碰,林三酒幾乎是通過第六感,感知到潘翠身上肌肉正準備繃緊發力的——不過就在這一刻,彷佛一輛橫衝亂闖的汽車一樣,一張沉重碩大的賭牌桌被劇烈急速推著、鏘啷啷地撞進了二人之間,將二人都驚得不由自主朝後退了兩步。

    “……幹嘛這麼執著?”是身後那一個熟悉的嗓音;在視界形成的熒幕邊緣,嘆息似的響起了旁白:“明明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一次,林三酒無論如何也不可能不回頭看了。

    從角落裡徐徐站起身的賭場荷官,與剛才她初見時一樣,面貌平澹模湖,全身上下幾無出奇之處;然而不等林三酒心中浮起失望,只見那荷官已經往前踏來了幾步。

    好像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蒙在她視野中的一層膜,蒙得世界褪色泛白、長日浮灰的一層膜,被一點點逐漸抹掉了;現實彷佛是一層僵硬乾枯的殼,被他腳步震得碎落了,林三酒有一瞬間,重新回想起了色彩斑斕、繁星密佈的梵高夜空。

    站起身的是賭場荷官,走近身邊的,卻是多年未見的清久留。

    林三酒慢慢張開了嘴巴,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潘翠的、或者賭場製造的某種幻象,脫身不得。

    當尋找他這件事,已經成了天經地義、成了自動程序的一部分,已經是她人生背景幕布的一部分時,林三酒從來沒有想過,當清久留真正出現時,她應該有什麼反應——說什麼、做什麼、問什麼,全都沒有想過;因為她潛意識裡,早就接受了他們再也不會重逢的命運。

    所以,重逢後林三酒說的第一句話,是:“你、你……你鬍子呢?”

    清久留看著她,慢慢眨了幾次眼睛。

    “你怎麼這麼幹淨?”林三酒每說一句話,都要壓回去好幾次戰慄和結巴,但是從她嘴裡吐出的話,似乎也不值得她費這麼大力氣說出口——“還一點也不臭!我以為你這些年沒人管,肯定又會像乞丐一樣……”

    “我以前上過很多次新聞,”清久留一張臉板得長長的,“但是對別人來說,我‘很乾淨’、‘不臭’就算是一個新聞的,還真是人生第一次。”

    林三酒嘴巴仍然張著,在一兩秒以後,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忘了雙方都站在副本里,忘了加嘉田要將她變成副本員工,忘了要問大巫女的身體;有短短片刻,林三酒所有的生命,都被濃縮投注入了這一陣忘乎所以、難以自抑的放聲大笑之中。

    “三秋不見,如隔一日,你沒有多大變化嘛。”清久留好像不太滿意似的,擺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後去:“你去那邊笑,我有話要跟這一位……唔,跟她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