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堡堡 作品

第268章 救贖與否,不在他人

    明晝敏銳察覺到了空氣中靜謐得有些不同尋常, 就連客廳裡也沒有任何聲響傳來。他無意識皺眉,扶住門框的手微微收緊,又叫了一聲:“蕭今昂?”

    噗通——

    蕭今昂聞言一驚,終於回神, 卻因為身形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漲紅著臉從地上爬起來, 慌慌張張, 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我……我在這裡……”

    明晝聽見他的聲音, 眉頭一鬆, 扶住門框的手也慢慢落了下來,好似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終於重新落回了原處。他頓了頓,出聲道:“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蕭今昂腦子亂成了一鍋粥,聞言下意識點頭:“哦……好,我馬上去洗。”

    他不敢再看明晝,拿起放在沙發上的睡衣,飛快進了浴室。

    而明晝也沒有發現異樣, 轉身摸索著朝臥室走去。他沒有開燈的習慣,但進門時, 腳步微不可察一頓, 不知想起什麼,右手在牆壁上尋找片刻, 然後按下了燈光開關。

    只聽“咔嗒”一聲輕響, 原本昏暗的臥室忽然亮了起來。明晝就那麼踩著一地燈光, 像往常一樣在書桌旁落座,然後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 在紙張下面墊好了盲尺。

    他捏著尖尖的盲筆, 半晌沒有動作, 似乎在斟酌沉思什麼。側影落在暖色的窗戶上,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

    一個寫字需要開燈的正常人。

    明晝坐在椅子上,任由墨色的髮梢往下滴著水,神情顯得思緒遊離。他眼簾微掀,露出了那雙蒙著一層病態白翳的眼睛,因為黑色的瞳仁比常人要小,這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冷冰冰的死人氣息。

    明晝用指尖摩挲著紙張,忽然想起了那隻還在診所輸液的貓,終於開始動筆,用盲筆在紙上紮下了一個又一個的洞痕:

    【我騙了蕭今昂……】

    【我其實……養過貓……】

    明晝好像撕裂了什麼遮羞布,開始回憶血淋淋的過去:

    【確切來說,是那個女人養的。】

    【她漂亮,但又愚蠢,被一個已婚男人騙得團團轉。每天守在那間屋子裡,等候著對方施恩般的到來。沒有人鎖住她,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本可以像別的女人那樣活成樹,卻偏偏把自己活成了菟絲花,失去依靠後,就再也經受不住半場風雨。】

    【於是當有一天得知那個男人有家室後,她就徹底瘋了。沒有任何一個負心薄情的男人會和一個女瘋子在一起,對方徹徹底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再也沒出現過。】

    【他和她,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被那個女人關在屋子裡,不許出去,連同她以前養的一隻寵物貓。但那種陰暗不見光的生活連人都尚且受不了,更何況一隻貓。】

    【有一天她開門進來送飯的時候,那隻貓忽然從我懷裡掙脫,順著門縫嗖一聲跑了出去,像一陣風,快得只能看見殘影,甚至打翻了女人碗裡的餿飯。】

    【我真想和它一起離開,但我被那個女人拽著頭髮抓了回去……】

    【於是那間屋子只剩下我一個了,我感覺自己好像成為了一件可以被隨意拋棄的物品。】

    【我真希望自己變成畜生,哪怕是一隻老鼠,一隻蒼蠅,只要能逃出那個屋子,無論變成什麼,都好……】

    【但我最後變成了瘋子,一個女瘋子生下的小瘋子……】

    【我不知道那隻貓現在是否還活著,但它就算活著,應該也已經很老很老了,它們沒有人類那麼長的壽命,這意味著經受苦難的日子也會短暫許多。】

    牛皮紙質地硬厚,這意味著用盲筆書寫的時候要用些力氣。明晝的心比旁人要狠一些,力道也就更甚。他書寫的時候,指關節隱隱泛青,尖尖的筆端不慎扎到指尖,冒出了一點殷紅的血珠。明晝卻好似全無痛覺,動作毫無停滯,繼續書寫著那張千瘡百孔的紙。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曾經恨過那隻貓……】

    【這種恨意是卑鄙的,因為對方從不欠我什麼,但我依舊還是恨它拋下了我。】

    【但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當我被刺瞎的那個晚上,當女人從高樓跳下的那個晚上,我忽然慶幸它逃走了。】

    明晝閉了閉眼,好似終於承認了什麼事實,在紙上艱難落筆:

    【我救不了它,更救不了自己……】

    因為房間太過安靜,浴室裡傳出的水流聲便格外明顯。明晝後知後覺感知到一陣刺痛,將被扎傷的指尖含入口中,然後慢慢吮掉了上面帶著鐵鏽味的血痕,淡色的唇便多了一抹淺紅。

    明晝慢慢翻開一頁紙,像開啟了一個新的輪迴,又像是中斷了某種過去,書寫著僅有他自己能讀懂的詞句。

    【但有一天,那隻貓忽然又回到了我身邊……】

    【我不該再觸碰他,甚至應該遠離他,因為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又像許多年前那樣,再次將我拋下,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走我最後所剩不多的善意。】

    【一個人假使沒有了善意,那便只剩下惡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個惡人,但我好似還是沒辦法完全擁有一顆摒棄善惡的心,例如我又收養了那隻貓,開始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