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龍臺花

    彼時桑非晚正蹲在湖邊的花圃裡全神貫注尋找著那株龍臺蘭,身邊是一堆被他挖得七零八落的草。他目光不經意看向水面,忽然發現一抹黑色的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身後,動作就此頓住。

    眾所周知,這是一個玄幻世界,妖魔橫行,大半夜萬一出現個什麼狐妖精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桑非晚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晚上出來的時辰不太對,不小心撞鬼了?

    但怎麼想都有些不可思議。主城之內有陣法相護,又有百里渡月這種仙君坐鎮,尋常妖邪應該進不來才是。

    “……”

    桑非晚盯著湖面的倒影,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回頭吧,他怕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不回頭吧,他又怕自己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現在他手裡只有一塊巴掌大的螢石和一塊挖地用的鋤頭,打老鼠都費勁,更別說打鬼了。

    就在桑非晚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身後忽然襲來一陣涼意,緊接著一具柔韌的身軀悄無聲息貼上了他的後背,捱得密不透風。耳畔響起了一道沙啞的、刻意壓低的、帶著幾分慵懶不明的聲音:

    “月上中天,為何貪戀花叢,還不回屋就寢……”

    百里渡月修長的指尖落在桑非晚那挑不出絲毫瑕疵的側臉上,來回輕撫。卻不是欣賞這份容貌,而是在欣賞這張上等細膩的人皮。

    桑非晚沒聽出來這是百里渡月的聲音,只是察覺到自己身後陡然貼上了一具軀體,暗自皺眉,心想難道是惑人心智的狐妖之流?他面不改色握住自己臉上的那隻手,思索一番,最後低聲輕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貪戀花叢自然有貪戀花叢的緣故。”

    同時不著痕跡將那隻手拉離了自己面前。

    他調戲別人,行,別人調戲他,不行。

    “哦?”

    那人察覺到桑非晚躲避的動作,將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饒有興趣問道:“那你不妨說說,是何緣故?”

    一縷霜白的長髮悄無聲息滑落,好似綢緞。

    桑非晚心想這種狐妖無非是為了吸食.精.氣罷了,應當不會害命,不過若想脫身,只怕難上加難。他正思索著該怎麼回答,垂眸之時卻忽然瞥見自己肩頭多了一縷瑩瑩的白色,赫然是身後那人的頭髮,不由得微微一頓——

    百里渡月?!

    他怎麼會在這裡?!

    那一瞬間,桑非晚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驚詫有之,疑惑有之,但最後都歸於平靜。他並不回頭,而是繼續低頭挖著自己腳邊的一株花草,裝作沒認出對方來:“城主喜歡作畫,我見這些靈株秀美曼妙,便想挖一株回去擺在他書房裡。閣下若是草木花妖,趁早離去吧,我只是一介無仙根的凡人,沒什麼精氣靈氣給你吸食。”

    百里渡月聽見他的話,淡淡挑眉,這才反應過來桑非晚將自己當做了妖精。他冰涼的指尖在桑非晚後頸遊走,好似毒蛇遊曳而過,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笑聲:“你待本城主如此忠心,可惜卻不能時常相見,真是好生可惜……”

    他好似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忽然笑開:“不如這樣,本城主將你的人皮剝下來,揉做畫卷,掛於主殿廊壁之上,這樣日日夜夜都能瞧見,如何?”

    神經病。

    桑非晚心中如此想,面上卻適時顯露出一絲驚訝,詫異回頭:“城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此時的百里渡月與白日隱有不同,卻又讓人難以分辨到底是哪裡不同,只是氣質忽而乖張邪肆了起來。他見桑非晚發現自己,終於不再戲弄對方,而是緩緩站直身形。唇色此時不再是鮮紅色,更像是鮮血凝固後的暗紅,微微勾起,怪誕惑人:“今日宴席之上,你不是說想見本城主嗎,現如今見到了,怎麼,不高興?”

    桑非晚敏銳發現了一絲絲不對勁,但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百里渡月情緒多變。他目光落在對方鬆垮露出大半肩頸的衣領上,只覺那片皮膚瑩白得有些過於刺目,從地上起身,抬手捏住了對方緋色的衣領:“能瞧見城主,非晚自然高興……”

    他不知是要拉下那礙事的衣領,還是要替對方穿上,但約摸是前者,誰人能對美色無動於衷?

    百里渡月注意到他的動作,垂眸看了一眼,卻不曾躲避,只是唇邊笑意愈深,莫名透著一股帶著血腥氣的危險:“是嗎?”

    “自然是。”

    桑非晚竟是緩緩替他拉上了衣領,聲音低沉關切:“只是更深露重,寒意凜然,城主莫要著涼了,不如非晚送城主回寢殿?”

    桑非晚這麼多年只**,從來不發生身體接觸。最多拉拉手,摸摸臉。儘管百里渡月現在衣衫半解的樣子極為誘人,他也沒打算做什麼。

    百里渡月沒料到他會有如此舉動,愣了一瞬,隨即笑出聲來。他抬手解下束髮玉冠,三千霜發瞬間如瀑般盡數滑落,好似月下仙人。只是神情恣睢邪佞,不似謫仙人,更似折仙人,引人折墮。

    “桑非晚,”

    百里渡月好似笑得沒了力氣,趔趄上前一步。桑非晚下意識扶住他,懷中就陡然多了一具柔韌無骨的身軀,緊接著脖頸被人環住,耳畔響起了一道低沉冰涼的聲音:“你壞了本城主的道心……”

    這道聲音仍是帶著笑意的,卻猶如寒冰刺骨,讓人脊背發寒。

    桑非晚聞言一頓,終於察覺不對勁。

    百里渡月微微蹙眉,指尖在他臉側輕撫遊移,最後緩緩移到頭頂,那是剝人皮最好的落刀位置,無不惋惜道:“本城主可真捨不得殺了你,這世間的有趣人實在太少,殺一個,便少一個……”

    百里渡月修的是無情道,雖不一定要斷情絕愛,但倘若心思被擾,多半於修為無益。若遇良人,使心性彌堅,便無不可,若遇劫難,便如《貪歡》原著中那樣,最後被段陽所棄,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現在這個惡人格,想殺了桑非晚……

    桑非晚察覺到了對方身上冰冷的殺機,雖不明所以,心中卻也猜到了幾分因由。但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壞事,百里渡月動了殺意,恰恰說明對方確實被自己擾亂了心智。

    “修道之途清苦幽寂,如何比得上人間情愛歡愉?”

    桑非晚忽然反客為主,攥住了百里渡月的手腕。緊接著長臂一圈,直接將對方拉入了懷中,緩緩收緊力道,一瞬間貼得密不透風。他生就一張絕色之容,在月色下清冷皎潔,眼眸卻深邃含情,比妖更為惑人:“城主不缺富貴名利,不缺權勢美人,但可曾嘗過魚水之歡,人間情愛?那才是世間最令人神魂顛倒的東西……”

    百里渡月不懂。無論是之前那個人格,還是現在這個人格,都不懂。他原本笑得放肆張狂,聞言終於漸漸止住了笑意,不以為然的問道:“那種髒汙之事,有何令人神魂顛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