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作畫

    桑非晚的父母都是風流種子。

    他從記事開始,就目睹母親在各色男人之間調笑糾纏,父親也總是隔三差五帶著不同的女人回家。雖說歹竹出好筍,可也有句話叫近墨者黑,在他們耳濡目染的薰陶之下,桑非晚對於“**”之道可謂無師自通,甚至頗感興趣。

    不過他只懂“情.欲”,而非“情愛”,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書中主角的秉性並不一定代表著作者的性格,但不可否認,多多少少都會影射幾分。例如《貪歡》這本書的主角段陽隱隱就和桑非晚有幾分相似,都是心性涼薄之人。區別在於前者喜歡“纏身”,而後者喜歡“勾心”。

    那是一種很矛盾的心理。

    桑非晚幼時就明白“歡愉”這兩個字所帶來的力量,不僅可以讓人意亂情迷,更能讓人理智盡失,拋家棄子。他一面饒有興趣,一面卻又覺得厭惡,故而這麼多年,只喜歡逗弄人心,對於“情.欲”之事卻從未沾染。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無師自通的。

    桑非晚跪在大殿之內,似乎一點也不懼怕那位在北域執掌生殺大權的王。他仰頭看著百里渡月,修長溫熱的指尖在眾目睽睽之下勾住對方的手,繼而緩緩收緊。一截緋色的暗金紋路袖袍順勢滑落而下,掩住了他們交握的動作。

    “非晚也略通畫技,城主不如讓我一試?”

    他此言一出,殿內侍候的僕從險些笑出聲來,誰不知道桑非晚胸無文墨,是個十足的草包。他被獻入王城當日,因容貌殊絕,曾得城主召見一次,結果不僅沒出風頭,反而鬧了個大笑話。

    百里渡月喜畫,主殿高座之後掛著一幅數米之長的《雲境九州圖》,桑非晚認字認半邊,竟念成了“雨土九川圓”,惹得眾人鬨堂大笑。偏偏他還猶不知曉自己做錯了什麼,一副沾沾自喜之態,當真是“無知者無畏”。

    這個草包現在居然說自己會畫畫,傳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旁人不信,百里渡月自然更不信。他袖袍一揮,抽手負於身後,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垂眸審視著桑非晚:“你可知若毀了本城主的畫會如何?”

    桑非晚面色不變,甚至還笑了笑,緩緩吐出五個字:“剝皮,做畫紙。”

    百里渡月聞言垂眸,霜色的眼睫好似覆了一層落雪,襯著暗紅色的繡金長袍,有一種怪誕的美感,輕笑道:“你膚色淨,倒是合適。”

    他語罷轉身走上高座,緋色的衣袍下襬拂過臺階,看樣子並沒有同意桑非晚的請求。然而眾人只見百里渡月在上首落座,身形斜倚在塌上,用手懶懶支頭,面無表情思忖片刻,忽然對一旁的侍衛吩咐淡聲道:“去,取筆墨紙硯來。”

    竟是同意了?!

    殿內僕從見狀不由得暗自詫異,要知道百里渡月愛畫如命,輕易不會讓旁人觸碰,更別提任由他人塗改,今兒個怎麼轉了性?

    殊不知在百里渡月心中,那幅畫已經毀了,再壞也壞不到哪兒去。

    侍衛聞言立刻去取了作畫用的東西,一應都是上好的畫材,筆墨紙硯俱有,另還有各色顏料。

    桑非晚見狀順勢從地上起身,隨手撣了撣衣袍下襬的塵灰。他睨著侍衛手中那幅糊了墨的畫卷,暗中端詳百里渡月的作畫的筆痕,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托盤上取了一支白玉毫筆,在硯臺上輕蘸蓄墨——

    只是尋常的名貴墨硯罷了,並非千年墨。不過也好,千年墨不易幹,也不易成形,畫了難免露拙。桑非晚的母親鑽研西方流派,外公卻是國畫大師,他學的雖然不精,但也算有些功底。

    這幅畫上有群山掩映,有林間幽密,風雪皚皚,一名僧侶在月夜朝著草屋行去。段陽大概是隨手一抹,恰好在草屋院外撇出了一道蜿蜒的墨痕。

    眾人好奇側目,想看看桑非晚要做些什麼。然而只見他手腕疾動,忽然在草屋院外處添了幾筆凌厲的枝幹,直接蓋住了那道蹭花的墨痕,又換了枝筆,飽蘸硃砂,落下紅梅點點。墨痕濃淡相宜,落雪之形已出,竟是絲毫看不出原本的瑕疵。

    桑非晚左右端詳一陣,總覺得缺了些什麼。他抬眼看向高座上髮色霜白的紅衣男子,卻見對方正好奇盯著自己,忽而笑了笑,用墨筆在一旁的畫卷空白處題了行詩——

    願渡恆沙眾,長明日月燈。

    這畫有禪意,詩有佛意,又暗合了百里渡月的名字,實在是再恰當不過。

    桑非晚做完這一切,將筆輕輕擱回托盤,抬手施禮,表示自己已經畫完。而侍衛也將畫卷獻上前去,供百里渡月賞看。

    百里渡月其實沒指望桑非晚能畫出什麼來,那墨痕太突兀,就算用筆痕暈開也藏不住,卻沒想到對方直接添了一株嶙峋孤傲的寒梅,枝條旁逸斜出,紅梅落雪,風骨有了,意蘊也有了。

    他目光掃到一旁的題詩,卻見也是一筆風流俊秀的好字,不由得頓了頓:

    “願渡恆沙眾,長明日月燈……?”

    百里渡月低聲緩緩念出這一行詩,不知在想些什麼。數日之前,他曾召見過桑非晚,對方不懂詩畫也就罷了,大字更是不識一個,空有皮囊,實則腹內草莽,如今怎的書畫俱全?

    ……莫不是被人奪了軀殼?

    百里渡月思及此處,眼底悄然閃過一抹冷芒,北域之境一向由他掌管,若是有妖魔混到了眼皮子底下,無異於在太歲頭上動土。他無聲眯眼,直視著桑非晚,聽不出情緒的開口問道:“你叫什麼?”

    他從來不會記無關之人的名字,桑非晚方才一直以姓名自稱,他自然也未放在心上。

    桑非晚頷首垂眸道:“東隅已逝,桑榆非晚,桑非晚。”

    百里渡月聽出了幾分門道:“怎麼,你讀過書?”

    後院那些被四方領主送來的美人大多都是沒有仙根的凡俗之人,否則也不會淪落到當玩物的地步。他們或家境貧寒,或出身煙花,總之薰陶有限。就算有能唸書識字的,懂的也都是些下九流的淫.詞豔曲,難登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