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落井

    楚熹年嚴謹無趣的人生中很少遇到這種事, 以至於他頓了大概兩三秒的時間才明白謝鏡淵的意思。

    “……”

    夜色冗長,他什麼都沒說,在黑暗中輕輕褪下靴子, 然後躺到了床上。

    謝鏡淵察覺到身旁陷落的動靜, 閉著眼,一動不動,只覺得自己嗅到了楚熹年身上特有的氣息。很淡,很遠, 很冷, 就像杳無人煙的山林中簌簌落下了一場冷雨。

    床上鋪著厚厚的褥子,謝鏡淵猶覺得冷, 對於普通人來說卻太熱了些。

    楚熹年慢慢嘆了口氣:“將軍,心軟不是好事……”

    他再一次說出這句話,並且指名道姓了。

    謝鏡淵睜開眼, 面無表情挑眉, 感到不可思議:“你在說我?”

    楚熹年反問:“此處還有別人麼?”

    謝鏡淵對這個詞的嫌棄溢於言表,淡淡譏諷道:“這兩個字你對著晉王說更合適, 連皇上都曾誇讚過, 他天生宅心仁厚,有賢王之風。”

    楚熹年雙手落在腹部,指尖靜靜繞了繞,想說能爭到皇位的人必不可能簡單到哪兒去, 晉王又怎麼可能真的宅心仁厚呢。

    但到底又什麼都沒說。

    龍生九子, 各個不同。皇家的鬥爭天生就比尋常百姓家要更為無情,輸則死,贏則生,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得不去爭那個位置的理由。

    也許奪嫡之爭中並沒有什麼絕對的正反派。只不過當初執筆的人是楚熹年, 而他筆下的主角名喚“楚焦平”,所以太子黨的人便成了反派。

    如今站在謝鏡淵的角度看,過錯未必盡歸他身。

    楚熹年絲毫沒意識到,這段時日的相處已經讓他心中的天平漸漸產生了傾斜,開始對筆下的某個人物產生偏愛,以至於連原本的主角都摒棄到了一旁。

    這種悄無聲息的改變最為可怕。

    楚熹年在黑暗中不慎觸碰到謝鏡淵的手背,發現對方體寒如冰。慢慢伸出手,將半滑落的被褥替他拉好,低聲說了兩個字:“睡吧。”

    謝鏡淵餘毒未清,身軀總是不如旁人溫暖。

    後者沒有說話,彷彿重新陷入了睡眠。但楚熹年聽見系統在耳畔很輕地響了一聲:【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93%,請繼續努力~】

    相比於前幾次,這次降的有點多,但楚熹年依舊不知原因。他睜眼看著系統亮閃閃的身軀,想問些什麼,但又覺得一定得不到答案。

    楚熹年只說了一句話:“……你可以消失了。”

    大晚上的,刺眼。

    系統生氣哼了一聲:【不識貨的人類!討厭討厭討厭!】

    它超貴的好嗎?!

    *

    翌日晚間,楚熹年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衣裳,將頭發高高束起,準備夜間探一探兇案發生地。他已經提前問過楚三楚四了,他們當初發現自己的地方就在京郊以南三十里外,從前是個荒廢的村子。

    謝鏡淵坐在床邊盯著他,頗有些看好戲的意思:“怎麼,你還真打算深夜出城?”

    楚熹年擦了擦手中用來防身的匕首,然後藏入懷中,反問道:“怎麼,看起來不像?”

    謝鏡淵慢慢搖頭,勾唇笑的不懷好意:“本將軍只是想知道,你沒有令牌,深夜該如何出城?”

    大燕朝有宵禁。晝刻盡後,不得夜出,違反者輕則拘禁,重則就地正法。

    楚熹年一無官身,三無特旨,想要坐著馬車大搖大擺出城去,只怕絕無可能。除非學耗子鑽地洞。

    “我知道。”

    楚熹年半點不慌。他將衣袍下襬一掀,坐到了謝鏡淵身旁,對著他伸出手:“將軍不如割愛,將令牌借我一用?”

    謝鏡淵睨著他修長白淨的手心,然後冷笑了一聲,覺得荒謬:“我憑什麼借你?”

    楚熹年笑了笑,慢慢壓低聲音,認真反問道:“若我查出真相,能替將軍除一宿敵,將軍借是不借?”

    謝鏡淵聞言一頓,目光銳利看向他:“宿敵?”

    他咀嚼著這兩個字,意味不明笑問道:“你如何知道我的宿敵是誰?還是等你把兇手查出來再說吧。”

    楚熹年聞言正欲說些什麼,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一聲通報:“稟將軍,太子殿下到——”

    楚熹年下意識看向謝鏡淵,皺了皺眉:“太子為何深夜到訪?”

    他話音剛落,房門就被人一腳踹開了。只見太子罕見的一身素衣素袍,負手走了進來,仍是那副不著調的樣子:“孤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何深夜到訪,你說是吧,謝將軍?”

    他目光盯著謝鏡淵,語氣不善。

    謝鏡淵沒動,楚熹年起身,施了一禮:“見過太子殿下。”

    “免了。”

    太子對他依舊不假辭色。擺擺手,自己尋了一處位置坐下。目光先是落在楚熹年身上,又轉而移到謝鏡淵身上,似笑非笑問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覺,跑去城外荒郊做什麼,怎麼,大將軍當膩了,想去做小賊?”

    很明顯,是謝鏡淵讓太子來的。

    謝鏡淵無視了楚熹年探究的目光,命人取來兩件黑色的隨從衣裳,扔給他一件:

    “換上。”

    語罷對太子道:“今日值守城門的乃是虎賁軍,盤查甚嚴。我如今對外稱病,用令牌出城難免引人注目,所以想借你的車馬一起出城。”

    楚熹年聽出了那麼些門道:“太子殿下也要出城?”

    太子不語。謝鏡淵看了楚熹年一眼,解釋道:“明日是先皇后祭日,太子每年都會去京郊皇陵焚香祭奠。”

    楚熹年默不作聲套上衣服,心想謝鏡淵該不會為了方便自己出城,所以才專門借了太子的門路吧。他就不怕自己圖謀不軌?

    楚熹年若有所思的看向謝鏡淵,見他也換了裝束,疑惑出聲:“將軍也一起去?”

    謝鏡淵冷笑:“怎麼,你能去,我不能去?”

    楚熹年心想去就去吧,反正他也不是做什麼見不得光的事,笑了笑:“自然能去。”

    夜色濃重。外間盯梢的人只見太子在將軍府內逗留片刻,便又出來了。坐上馬車,直向城外駛去,誰也沒留意到那兩名跟著坐進馬車伺候的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