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現實19..

    “你是不是在裡面?”

    一句話拋出去,彷彿跌落在無人之境,迴廊中依舊空空落落,縹緲而又悠長。身後傳來不急不緩的腳步聲,很快有一道滄桑的溫和聲音響起:“你在和誰說話?”

    簡雲臺回頭看。

    身後是一個身材短小圓潤的中年男人,穿著皺巴巴的灰褐色西服,外面套著一層研究員的白大褂。男人的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一般,正閃爍著複雜而又慈祥的目光。

    簡雲臺指了指身前的玻璃,說:“我剛剛聽見裡面有聲音。”

    “嗯?……聲音?”男人愣了一下,過一會兒恍然大悟失笑說:“那可能是實驗室裡的小老鼠吧,它們經常會咬壞鐵籠,鑽出來摔碎試劑,又會弄出一些小雜音。”

    簡雲臺:“……是嗎?”他轉頭重新看向玻璃,眸底的淺光忽明忽暗。頓了兩秒鐘,他轉過身點頭示意,“陳叔叔,你好。”

    陳伯平驚訝,“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簡雲臺說:“樓底下的玻璃櫥櫃裡面有陳列你的照片。”

    陳伯平溫和笑了笑,探頭看了眼簡雲臺身後的畫,想了想,開口說:“這是微生律六歲的時候,畫給我的。”

    簡雲臺沒有說話。

    陳伯平繼續說:“當時我有代他的課,教他一些學前的啟蒙教育,又帶著他認識一些小動物――他沒有親眼見過這些動物。有一天我給他安排了一項任務,讓他畫出他眼中的大千世界。”說著,陳伯平上前幾步,滿眼複雜地垂眼注視著那幅畫,上面有小河、青草、船隻,還有一家三口。

    他的本意,是想讓微生律畫小動物,後來這幅畫被送到他手上的時候,陳伯平足足靜默了半個鐘頭,當時那種複雜又無奈的感覺,直到現在他都能夠想得起來。

    陳伯平轉眼看向玻璃牆上的劃痕。

    簡雲臺瞭然,“這些也是他畫的?”

    陳伯平點了點頭,說:“後來我就很少見到他了。有一天聽說他犯了錯,被教父關禁閉……關了足足十天的禁閉,那應該是他第一次精神閾值崩潰,逃了出來。但研究所前後有門禁,他沒有辦法乘坐電梯下樓,最後一整夜都被困在這條玻璃走廊裡,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們的人才發現了他。”

    頓了頓,陳伯平抬手指了指電梯旁邊的小角落,也就是油畫正下方,“那個時候還是冬天,他就只穿著一件薄薄的藍白條紋病號服,赤著腳蜷縮在那裡,也沒有睡覺,就只是握著玻璃碎片,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

    在陳伯平語調平直的敘述之中,簡雲臺抿唇回眸看向幽深的長廊,依稀之間彷彿穿越回了十六年前,有一個精緻得像是洋娃娃般的白髮孩童在走廊裡來回踱步,想要回去卻後路盡斷,想要前進卻沒有出路,最後只能被困在這條長廊之中,在幽暗的小角落裡一筆一筆刻著他眼中的大千世界。

    這些虛影逐漸淡去。

    簡雲臺回過神,問:“他當時犯了什麼錯?”

    “他問教父,他的母親為什麼會自殺。”

    陳伯平擺了擺手,示意簡雲臺跟上來。

    出玻璃長廊之前,簡雲臺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側面的墨色玻璃。頓足十幾秒鐘以後,他才抿緊唇,轉身踏入精鐵大門。

    框!巨響,門合上。

    “……”死寂。

    很長時間之後,實驗室裡才傳來一道無奈的女聲,“看這一眼就能讓你好受點嗎?”

    “……”

    曹妍妍搖頭嘆了一口氣,攤開手中的筆記本寫了兩行字――

    【精神力提升考核通過】

    【精神閾值瀕臨崩潰】

    她是微生律的心理理療師,當初微生律從神龕出走時,便是因為忍受不了這“精神力提升考核”。這種考核的考法是破而後立,講究的是通過數名鬼祟創造一個專門針對於微生律的龐大幻境,幻境中都是後者最不想看見的東西,以及最不想回憶起的記憶。

    可能是第一次精神閾值崩潰。

    也有可能是做實驗後的遍體鱗傷。

    這些幻境並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幻象,他會作用於現實,如果不能戰勝這些,那麼就會永久性沉溺在那裡面,一遍又一遍地遭受著循環一般的慘痛折磨。

    微生律想見簡雲臺,教父不同意,兩人談話數小時,最後意見達成一致――只要微生律通過了這項考核,他就能見簡雲臺。

    一開始曹妍妍是不抱任何希望的,因為微生律當初出走,就是覺得自己無法通過這考核,再也無法忍受神龕。時隔幾年回來,這結果又會有多大的改變呢?

    曹妍妍認為不會改變。

    可事實卻讓她驚異了,微生律竟然通過了這項考核,並且用時很短。

    雖說還是遍體鱗傷,但他確實通過了。

    想到這裡,曹妍妍抬眼看向面前人。

    銀白色的長髮垂至腰間,像是銀河與瀑布倒懸在他的背脊之上。曹妍妍與微生律相識十餘年,但每一次看見這人的臉時,她還是不由自主有片刻的恍神――這是一張任誰看了,都會驚歎於造物主恩賜的面龐。

    纖長的眼睫低低垂著,顯得他清冷而又漠然。偏眸看過來時,又會攜著生人勿近的疏離、與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像是點點星光劃破了幽暗的空氣,曹妍妍的鼻尖恍然間彷彿泛起了雨後清晨的幽香。

    可細細聞時,卻又只有撲鼻的血腥味。

    失態只是一瞬間,曹妍妍暗暗定神,說:“你確定你不和他見面?教父已經給了你機會,而這很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

    寂靜片刻,面前傳來好聽的聲音,微生律深深閉眸,啞聲說:“太狼狽了……不想讓他看見我這麼狼狽的模樣。”

    曹妍妍看他一眼,確實很狼狽。

    衣衫不整渾身浴血,可這半點都沒有折損微生律天賜的容顏,反倒讓他有了一種別樣的戰損破碎感。至少曹妍妍認為,這種模樣去見人,其實並沒有什麼大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