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米 作品

第32章 第 32 章

    殊麗推搡起來,失了平日的端莊,“放開我,你們這些貪色之徒!”

    貪色之徒……

    這些……

    將失控的女子按在懷中,元佑面容冷凝地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大手撫在她的後腦勺上,罕見地軟了語氣:“好了,咱們不吵了。”

    還記得初識殊麗那會兒,是在煙雨朦朧的早春,那日,他奉旨回宮,名義是去趕赴當年的春日宴,實則是場鴻門宴。

    作為二皇子,名望遠高於太子,是件很危險的事,加上新帝寵溺太子,差點賜給他鴆酒,還害得大師傅中了一刀。

    也是從那日起,他徹底起了奪嫡的念頭,既然先帝和太子不留他,那他也沒必要顧及親情。

    皇室親情本就薄涼,自小也沒感受到溫暖,徒手撕碎又何妨。

    那晚,他被馮連寬等心腹護著離宮,在快要走出內廷時,忽然瞧見一個捧著布匹的小宮女從月門走過。

    小宮女十四五歲,碧綠衣裙,梳著兩個圓髮髻,如跳動在春夜的嫩芽,散發著生機。

    可這樣的美景,差點被幾個內廷太監毀掉,幸好小宮女機敏,拿出剛攀交的太后施壓,也就是如今的太皇太后,這才逼退了那幾個太監。

    可小宮女不知道的是,在她跑遠後,年輕的二皇子在身臨險境的情況下,還是替她教訓了那幾個太監。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在殊麗全然不知的情況下。

    思及此,落在女子後腦勺的手又輕柔了幾分,“走吧,送你回宮,我會跟陛下解釋,不會怪到你頭上。”

    殊麗揚起臉,眉眼還有未褪的倔強,“真的?”

    “嗯。”

    不忍再逗她,元佑率先邁開步子向外走,看似全然卸去了防備,卻在殊麗抄起花幾的琉璃瓶時,動了動耳尖。

    殊麗沒做猶豫,揚起琉璃瓶,襲向他的後腦勺。

    “砰”的一聲,瓶子碎裂,前方的男人應聲倒地,側額砸在自己的手臂上。

    殊麗握著殘破的瓶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眼裡淡漠,她這人有仇必報,才不會接受對手的施捨。

    扔了瓶子,她蹲下來尋摸起他的腰封,如願找到了上次還給他的元栩的腰牌。

    有了這個,她照樣能進宮。

    起身狠狠踢了他一腳,又將他費力拉起,扶到了背對門板的椅子上,繼而擺正他的坐姿,讓他身體靠在椅背上,不至於滑落在地。

    之後,她整理好自己,揣起腰牌拉開門,快步離開。

    附近的幾名“恩客”相繼看過來,一人起身走到雅間前,輕輕推開個門縫,發現主子背對著門口端坐,估摸著是放殊麗離開了,而不是殊麗自己跑的,於是跟其餘幾人點了點頭,示意一切正常。

    其餘幾人繼續沉浸在歌舞中,沒有去管殊麗。

    殊麗跑出教坊,僱了一頂轎子,離開了鬧市。

    教坊雅間內,元佑抬手摸了一下流血的後腦勺,呵笑一聲,真是小看她了,貓的爪子向來鋒利。

    殊麗回到尚衣監時,木桃正躺在老爺椅上打盹,見到自家姑姑回來,迷迷糊糊爬起來,“姑姑,你去哪裡了?”

    殊麗含糊回了句,並沒有將天子的行蹤講出來,她走到銅鏡前拉開衣領,看著大片的齒痕,止不住的氣憤,天子前一刻還與她耳鬢廝磨,下一刻就將她丟棄,偏偏她還不能與之老死不相往來,“夜深了,你去睡吧。”

    見姑姑回來,木桃也安了心,掏出玉牌遞過去,將煜王的話一字不落地轉述了一遍。

    木桃離開後,殊麗倒在老爺椅上,陷入回憶,不是她唯唯諾諾,而是曾親眼看見過一名宮女在拒絕先帝后的下場。

    那是她入宮之後第一次瞧見血腥的場面。

    那時,她在慈寧宮為婢,夜裡因為肚子餓,和另兩個婢女偷偷跑灶房,想找找有沒有太后吃剩的夜宵。

    慈寧宮有單設的灶臺,配置了兩個廚娘,一老一少,年輕的那個生得豐腴,很受侍衛們的喜歡。

    那晚,她們躲在灶臺下吃起豌豆黃,突然聽見一聲求饒,三人聞聲探出腦袋,瞬間目瞪口呆。她下意識想去阻止,卻被另外兩個人按住了肩膀。

    她們可不想成為宮裡的冤魂。

    昏黃的燈火下,一身龍袍的中年男子正壓著那個美廚娘,美廚娘哭著求他放過,聲音太大,招惹來了巡邏的侍衛。

    先帝登時砍殺了湧進來的侍衛,又一劍刺穿了美廚娘的喉嚨,冷著臉離開。

    看到這一幕,她當場嚇暈了過去。次日,美廚娘和侍衛苟且的事被傳開,始作俑者卻毫髮無傷

    血淋淋的慘象猶在眼前,使她惴惴不安了許久。

    可縱使如此,不代表她不委屈、不心酸,宮中惡人顛倒是非,皇帝又陰晴不定,如此想來,那次與元栩的鄉間遊是她失去雙親後最簡單無慮的回憶。

    耳畔迴盪起元栩那句“你若想通了,隨時知會我”,她撫上心口,覺得這裡開始動搖,單槍匹馬久了,或許真該給自己找個並肩同行的朋友,可自己能回報給元栩什麼呢

    有了這個想法,她先是想到了木桃,自己若能提前離開,對木桃有多大影響?

    看著手中煜王的令牌,她定了定眸,左右今晚天子不會搭理她,甚至不知她已回宮,還不如趁熱打鐵,去忙活自己的事,不過,有了亂跑的教訓,她不能貿然出宮,於是帶著玉牌去了福壽宮,跟太皇太后說起煜王之約。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他還是懂得感恩的,這事兒哀家來安排,今晚就送你出宮,天亮前再接你回來。”

    有了太皇太后的應允,殊麗不愁會被人發現,她等了不到一刻鐘,就被一個陌生面孔的宦官領著離開內廷。

    殊麗從未見過這個宦官,想是太皇太后培養的另一個心腹。

    “到地兒了。”宦官指著不遠處的一頂轎子,將太皇太后的信物交到殊麗手上。

    有了煜王和太皇太后的雙重信物,殊麗很順利地出了宮。

    抵達煜王所在的道觀後,殊麗由老道士引領去往寮室。

    得知殊麗來找自己,煜王站在廊下朝她行了一個拱手禮,“見你一面可真難。”

    許久不見,殊麗感嘆歲月長河的神奇,能讓一個稚嫩的小少年長成如今的俊朗模樣,“請煜王殿下安。”

    裝模作樣的少年一會兒就變回了原形,他坐在廊椅上,朝她招手,“過來坐啊。”

    兩人閒話了會兒,殊麗也是從他口中得知了一些皇室的秘辛。

    譬如天子的四皇弟宣王,在自己封地上抓獲了一批榆林侯的舊部,立了大功。譬如太后和太妃不合

    煜王外表高冷,可相處久了會發現他有些話癆,與信任的人在一起時會嘚吧嘚吧說個不停,最後還會加一個鼻音“哼”,以示對人情世故的不屑。

    殊麗靠在欄杆上,聽著少年的話,嘴角泛起淺笑,只要不在朝堂漩渦中,人就會不自覺卸下防備,活得瀟灑自在。

    心裡也對出宮的嚮往越發濃烈。

    “殊麗,你想跟我離開京城嗎?”

    殊麗愣住,輕輕“啊”了一聲,帶著疑惑。

    煜王摘下冠巾,晃了晃出汗的腦袋,復又戴上,“我自小在宮裡長大,看多了勾心鬥角,明白宮人的艱難,不進則退,會被人踩在腳底下,肆意踐踏,你不是有野心的人,早晚必衰,考慮考慮,我可帶你離開。”

    少年雖陰鷙,眼眸卻清澈,尤其是看著她時,不帶任何傲慢和鄙夷,“不過,我跟陛下提過,陛下不同意。但你若是想,我再試試別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