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132章 番外:是遇見2

    阿箬慢慢朝寒熄靠近,她跨出了這一步,山間的引魂燈便滅了一盞,寒熄細心護了五十多年的引魂燈不讓它們輕易滅去,卻在這一瞬感到安心。

    “你是誰?”阿箬的聲音很糯,口齒不清地問他。

    寒熄抓住了她的手,她的魂魄很微弱。

    他不曾告訴過她自己的名字,她便自顧自地叫他“神仙哥哥”,寒熄張了張口,還是沒有告知她,他們終會分別的,又何必多一分掛念。

    於是他道:“我是神仙。”

    聚集魂魄是很漫長的過程,引來了阿箬的第一縷魂魄,便給了寒熄一分希望。後來他又見過了許多不同時期的阿箬,那是她僅存於這世上二十年的每一天不同的模樣。

    十歲的阿箬會問他許多東西,還在桃子成熟的時候,要摘下一顆桃子吃。她只是一縷魂魄,碰不到滿山的桃子,只能碰到寒熄。

    寒熄見她那懊惱委屈的模樣,沒忍住將她抱起,叫她坐在自己的臂彎上,然後握著她的手,摘下了一顆桃子。圓圓的桃子落在阿箬懷中,她高興地笑彎了眼,用袖子把桃子擦乾淨後,沒吃一口,卻是率先喂到了寒熄的嘴邊。

    六歲的阿箬正是好奇好學的時候,會用枯萎的桃枝在地上彎彎曲曲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她寫自己的名字總會寫錯一處,將竹寫成了草,寒熄就站在她的身後看著,指出問題所在,對她道:“你的箬是箬竹之箬,要記得是竹。”

    “什麼是箬竹?”阿箬蹲在地上,扭頭看向單手背在身後的寒熄,一雙眼充滿了不解。

    寒熄抿唇淺笑,背在身後的手指輕輕一動,小木屋旁的杏樹下霎時長出了一排青蔥碧綠的寬葉植物,散發著青澀的香味。

    他對那邊抬了抬下巴,於阿箬笑道:“喏,那便是箬竹。”

    阿箬連忙丟下了樹枝,朝箬竹叢跑過去,她起身時裙襬帶過了地面灰塵,將她的名字拂去,也將一旁寒熄寫下的“神仙”二字掃去。

    才剛學了自己名字的小姑娘,沒學“神仙”二字,而是奔向了箬竹,說她喜歡這個味道。

    十六歲的阿箬,是寒熄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模樣,可魂魄不記得生前的困苦,她揚起明媚的笑容時,很像當年他們一起坐在吳家小茅屋的屋頂上,一同賞月聊天時的模樣。

    十七歲的阿箬,寒熄不曾見過,她對他多了幾分疏離,又忍不住朝他看去。

    後來還有過一次一歲的阿箬,忽而出現在寒熄的門前哇哇大哭,站在暗*的燈下扶著樹枝才勉強站穩。

    散成灰煙的魂魄,化作了無數絲,寒熄也見過了各種不同的阿箬,從幾百,到幾千,好像她過去的每一日,都在這座桃樹杏樹成林的山間,陪伴他度過了已經不知多少年的歲月。

    山上的引魂燈越來越少,寒熄找回的阿箬魂魄越來越多,那條引著阿箬的魂魄上山的燈路上零星幾盞,於昏暗的夜色下逐漸消失。

    只剩下最後一盞,寒熄等了兩百年也未等來。

    他在凡間耗去了太長時間,長到驚動了蒼穹之上的神明界。

    入夜的青山在月色下化出半面山形,暗藍色的天空星河璀璨,夜深露重,露珠打溼了山林花朵,壓下了滿山的芬芳。

    神明長者問寒熄,引人入仙道可難?

    寒熄道:“不難。”

    他又問:“為何不歸?”

    寒熄看著滿山花樹,再看向那一條從山下走入山上的小道,只有一盞微弱的燈與星河相映。他不曾計算自己到底在人間留了多久,在這座山上等待阿箬魂魄的日子卻並不無聊,他能看到每一日不同的阿箬,每一次都是重逢,每一次又都是初遇。

    這裡的每一次,都不會再有過去的欺凌與威脅,痛苦和絕望。

    寒熄給每一個來到這座小山的阿箬編制了一場夢,讓她們安然地走入聚魂陣的陣眼之中,可這一場場美好幻象的夢,似乎也在無數歲月中織成了細密的網,將他困縛其中。

    他回答長者:“我只是想贖罪。”

    不該因為他的一時凡心,害得一位妙齡少女魂飛魄散。

    “生死天定,你忘了臨行前我的交代了?不可逆改凡人生死。”長者道:“寒熄,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局外人看得清,可寒熄早已深陷局中,他將自己困在了這座山上,以他以為的不安愧疚、贖罪之名,攪動他的凡心,如這滿山花樹,早已紮根千年。

    這是他的劫,從他入凡塵起。

    “你要我如何回頭呢?若不是我,她不會死!我已經將要聚滿她的魂魄,只要再滅最後一盞燈,我便能離開這座山,她也能重聚魂魄投胎轉世。此時回頭,那我過去那麼多年的等候,便都白白浪費了。”寒熄搖頭:“我不能半途而廢,我也不能此刻回頭。”

    “不可妄動生死,不可逆改宿命。”長者嘆息:“寒熄,你的劫還沒過。”

    “什麼是宿命?!被親人忽視,被愛人拋棄,被族人活埋,被無數人砍殺致死,這便是她的宿命?若她從未遇見過我呢?若我從未給過她那滴血,她是否便不用經歷這些?不用被人視為怪物,不用被人當做惡鬼,也不會灰飛煙滅?!”

    “我要的不多,我不要她能起死回生,我只要她能有一個來世!”寒熄迎風而立,他站在圓月之下,雙眼深深地凝望著夜空,堅定又不甘。

    他像是一株已經在這座山上紮根千年的樹,倔強地不肯挪動半步,他堅信自己一定能等來阿箬最後一縷魂魄,也堅信這最後一縷魂魄歸來時,她便能投胎轉世,斷去與他之間的一切關聯。

    天空雲聚又散,月亮也變得暗淡,寒熄的衣袂被夜風吹起,他陷入了思緒的泥潭中,逐漸分不清長達千年的等候,究竟是不是隻為了贖罪?

    兩百年,他都沒等來阿箬最後一縷魂魄。

    一千多年,他也再沒看見過阿箬穿那身繡了竹葉的青綠衣裙,那身……他陪她看花燈,猜過燈謎,走過相思橋的新衣。

    不是他聚不了阿箬的魂魄,而是她從未想過來生。

    她在執著什麼?

    執著於何處?

    又有何不肯放下,不肯忘卻,不肯離開,不願歸來呢?

    花燈節那日,是阿箬此生最快樂的一天,她最後一縷魂魄也彌留於那一日,不願真的放下,也不能得到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