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85章 與仙醉:十七

    楊姝死了, 周府才辦完一場喪事就又輪到了楊府,那夜城外亂葬崗上發生的事真相如何沒人敢去追問,楊家人也因此徹底與齊家決裂。

    楊姝之死在白月城鬧出了不小的風波, 有許多話人傳人後便變得不成模樣。

    有人說那日楊姝和銀仙兒一同在城外林子裡暈倒, 還死了四個轎伕, 如今銀仙兒瘋了,楊姝又死了,必是四個轎伕的冤魂索命來報仇了。

    也有人說是齊宇林帶著楊姝去城外意圖不軌被拒後惱羞成怒, 失手把她殺死的。

    可眾人不解,齊宇林與楊姝本就是未婚夫妻, 來年便要成婚的,何須急於一時?因為此事, 就連齊卉在白月城中的形象也受損,齊卉勒令齊宇林在楊姝入葬前不許出門,也不要去理會街上傳的風言風語。

    齊宇林好好答應了齊卉不出門,卻在齊卉唉聲嘆氣去楊家乞求原諒時離開了家。

    齊家與楊家距離不算太遠,出了他家門的這條街站在街道口,便能聽見楊家那邊的哀樂之聲。

    齊宇林站在街前,多日來不曾好好休息吃飯過, 他的身形也瘦了一大圈。他遠遠看向楊府, 看見石獅子前頭被風吹起飄搖而過的引魂幡,齊宇林的呼吸停了許久,久到他本能地大口喘氣, 這才覺得眼前一陣泛黑,眩暈地扶著牆站穩。

    定了定神, 齊宇林沒去楊家, 而是轉身去了平樂街。

    平樂街裡幾個寫詩作詞的文人見到齊宇林紛紛愣住, 他們都知道楊姝才去世,還是因為齊宇林看守不當導致的,卻沒想到他平日裡表現得對楊姝那般青睞尊重愛護有加,卻在楊姝死後第二日便到秦樓楚館來了。

    一行人見了他仿若見了怪物,眼神中的鄙夷與震驚像是一把把利刃,從齊宇林的背後穿過他的身軀,直紮在他的心上。

    齊宇林原也是百折不撓之人,在這一雙雙眼神下竟生了一絲退意,他有些混沌,像是知道自己接下來在做什麼,又不知自己究竟該如何做了。

    他站在若月館前,看向裡頭正在聽曲玩樂的各種人,他與此地格格不入,站在門外也不像個是來找女人消遣的。門前的小廝還好言相勸,讓他先回去,過幾日再來,免得被旁人指點,今後背上罵名。

    是啊,齊宇林知道,他今日若踏入了若月館,來日便再也不得為自己正名正身了。

    可他若不踏入若月館,真正的楊姝就要再多受一分折磨。

    齊宇林此行,宛如赴死,他也有過猶豫,但猶豫一晚足矣。楊家為楊姝辦喪,便是斷定了楊姝死亡,哪怕他帶著銀仙兒去楊家見了楊家眾人,他們也不會承認真正楊姝的身份,更不會相信他們親眼所見的事實。

    這世間的人再荒唐,又有誰會認為自家兒子養在青樓裡的情人,會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換魂一事周大人既不提,便是想要就此揭過,齊宇林只是一介文人,一個書生,他改變不了什麼,便唯有從心出發。

    齊宇林還是踏入了若月館,他見了館主,將這些年攢下來的錢統統給了對方,要為銀仙兒贖身。

    小屋內,若月館的館主看向面前厚厚的一沓銀票震驚許久,再抬眸看向齊宇林,心道世間男人的心可真是涼薄,卻也沒想到有人能涼薄得這麼快,未婚妻才死,這便上趕著要來贖未來大舅哥的情兒了。

    館主看輕了齊宇林,但終是為了這一筆不小的錢財動心,還是收下了銀票,交出了銀仙兒的身契。

    如今的銀仙兒神智混沌,早就不能彈琴跳舞,上次氣跑了楊聯,恐怕也不會再招楊聯喜歡,留在若月館已是無用。

    銀仙兒的房中不再有以往濃濃的香味,而是淡淡苦澀的藥味,這些天她受夠了打,也被人磨平了意志,已然成了一具行屍走肉,任由旁人搬弄。

    齊宇林到時,見到的便是一副破敗模樣的銀仙兒,她像是一張畫,隨時都能被風吹走。

    見到館主,銀仙兒害怕地哆嗦了起來,她不敢去床上,便一直睡在地面,一直縮在角落,在她見到齊宇林那一瞬,眼眸中的光亮了起來,又很快暗淡。

    有人與她說,楊姝死了,楊家正在辦喪。

    若楊姝死了,那她過去十幾年的記憶是什麼?她所經歷的是什麼?她這具身體,又是什麼呢?

    她再也不能是她自己,也永遠不會是她自己了。

    館主道:“從今兒個起,你就是齊公子的人了,館內的東西一應不得帶走,只許你收拾兩件衣裳,穿得整齊些便與齊公子去吧。”

    館主言罷便離開,房中只留下齊宇林與銀仙兒兩人,齊宇林站著,銀仙兒蹲坐在地上,她抬起頭仰望著高高的他,見他慢慢蹲下,與她齊平。

    齊宇林問:“你記得我是誰嗎?”

    他沒問認得與否,只問她記得與否。

    銀仙兒張了張嘴,緩緩搖頭:“不認得。”

    齊宇林的眼神有些失落,眼眶也紅了些,他失聲一笑,只扶起銀仙兒道:“不認得也沒關係,今後就認得了。”

    齊宇林帶著銀仙兒離開了若月館,銀仙兒走時換了身乾淨的衣裳,戴著帷帽,瑟縮地跟在了齊宇林的身後,終於離開了這些天如同巨大怪物一點點吞噬她的牢籠。

    她獲得了自由,從此罵名卻追上了齊宇林。

    當天齊卉聽聞齊宇林去了秦樓楚館立時回家,一回家瞧見坐在家中的銀仙兒,他連忙拿起棍子朝齊宇林身上抽,第一棍子下去時齊宇林險些就被抽吐出一口血來,可他直直的腰並未彎下。

    銀仙兒嚇了一跳,她衝過去要攔齊卉,她有許多話要說,可她什麼也說不出口,那些荒唐事都隨著楊姝身死而掩埋。

    那她是誰呢?她除了是銀仙兒,還能是誰?又能為齊宇林說什麼?

    齊宇林攔住了她,他居然還朝她笑,啞著嗓音安撫她道:“沒事的,讓他打,今後我還要做出許多混賬事,總要讓他打夠了消氣了才行呢。”

    那些混賬事是什麼?銀仙兒不敢開口問,可她從齊宇林的那雙眼裡看到的卻不是一張嫵媚動人的臉,他好像真的能看見她,看見楊姝,他看她的眼神,與過去一樣。

    齊卉打了齊宇林十棍,打得他站都站不起來,可齊宇林仍咬著牙不肯將銀仙兒送走,於是齊卉便被他氣走了。齊卉去了棋社,晚間只有銀仙兒照顧著齊宇林。

    燭燈昏暗,齊宇林一背的傷,血跡粘著衣服與爛肉,需要用剪刀一點點剪下來,大夫來過又走了,留了兩副藥,銀仙兒便在一旁熬藥,為他擦血塗止血藥。

    兩個藥爐上的藥一碗是給齊宇林的,一碗是給銀仙兒的,她的身體也未好全,弄得滿屋子都是藥味兒。

    齊宇林見銀仙兒先是皺著眉頭一口氣將藥喝空了,再從旁邊藥渣裡撿來了幹橘皮含在嘴裡,而後把藥端給了他。

    被齊宇林從楊府帶出來的黑貓聞到了血腥味兒,從院子裡竄入了小屋的窗框上,它就蹲在那兒,抬起前爪舔了舔毛,看屋內一派安靜和諧之相。

    銀仙兒見到了貓愣了愣,再看向齊宇林,眼神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