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三 作品

第65章 梧桐語:十三

    何時雨出門兩個月, 再見宣蘊之時她瘦了許多。

    宣蘊之站在楓林山巔,鼻尖通紅,鼻翼周邊磨破了皮, 她手裡總拿著手帕, 時不時便要擦一下臉。

    “你不舒服嗎?可找了大夫?你臉色好差……今日風大,我們不看楓葉了, 我帶你回去休息吧。”何時雨想上前扶著宣蘊之,又被她躲開了。

    宣蘊之道:“你回來遲了些,再過兩日楓葉就要落光了,今天不看, 明天說不定就沒了。”

    何時雨自責道:“明日沒有, 明年還有, 我明年入秋便不出門, 一定陪你將楓葉從綠看到紅。”

    宣蘊之咬著下唇,忽而有些委屈:“明年的事,今年就不要承諾了。”

    林間風越發大了起來,宣蘊之被風吹得猛地咳嗽,何時雨不能讓她再留下去, 也不管她是否答應,攔腰抱住她便往回走。

    宣蘊之未掙扎,她有些怔愣,這是他們之間頭一回這般親密。

    “你抱著我,叫人瞧見了該怎麼辦呀?”宣蘊之問。

    何時雨蹙眉,沉默了許久, 他心裡掙扎糾結, 快下山了才回宣蘊之一句:“你要是不怕, 我便當個贅婿如何?”

    懷中人遲遲沒有應話也沒動, 何時雨以為她睡著了,低頭一看,卻見宣蘊之的鼻血流了滿襟,臉色唇色皆是蒼白,就連呼吸都弱了下去。

    那一瞬他如同被人殺死了一回,倉惶地抱著宣蘊之回到了宣家,緊急找來了大夫。

    老大夫道:“宣小姐怕是熬不過今年冬天了。”

    “你在胡說什麼?”何時雨瞧著像個文人,卻是頭一回對一個老頭兒動粗。老大夫慌亂,連忙將病症說出:“宣小姐幾年前誤服毒果,那果子有慢毒,傷人五臟六腑,尋常時候發現不了,也不痛不癢,毒素卻在腐蝕內臟,至多兩年便能要人性命的!”

    何時雨忽而想起了兩年前,他和宣蘊之被困山野,他摘下的幾顆果子給宣蘊之吃。

    他吃得肚子痛的,味道酸的都丟了,只留了兩種吃起來無甚反應的給了宣蘊之,那日他流了鼻血,宣蘊之也流了,她還笑說是天氣熱,曬中暑。

    宣蘊之不是不知自己將死的,想與何時雨白頭偕老的話她只說了一回便沒再提了,不是因為她不想,而是因為她不敢。

    大夫說她活不過兩年,宣蘊之當真沒熬過第兩年。

    滿山紅楓她沒看成,餘下的月餘便只能在床榻間度過了。

    何時雨受足了刺激,卻像個沒事人一樣,不聲不響地讓人一夜間在宣蘊之的院裡種滿了紅楓,都是他從山裡挖出來的。

    宣蘊之早間一推開窗就瞧見了,入目所見皆是火紅,一片片楓葉隨風落了滿院。宣蘊之笑了起來,又忍不住落淚:“這麼好看的楓葉,可惜時間太短了,若能留下就好了。”

    何時雨當時站在她的身後,說了句:“可以留下的。”

    從那日起,何時雨便如瘋魔了般不眠不休,白日陪著宣蘊之,晚間便尋找各種能將楓葉留下來的方法。他用春季保存下來的桃膠將楓葉做成了琥珀,打磨平滑後放在了宣蘊之的手裡,難得高興:“你看,我說可以留下來的,可以一直留下來的。”

    宣蘊之捧著楓葉琥珀望向何時雨,她看他眼下青黑,看他鬍子拉碴地接連幾日不換衣裳弄得滿身桃膠髒兮兮的模樣,心中酸澀,又忍不住笑道:“原來,真的可以留下來啊。”

    “何時雨,瞧你!把我屋裡的地都給弄髒啦!”宣蘊之下不來床,流了兩管鼻血,何時雨瞧見焦急忙慌地要去給她擦,她嫌棄似的推開了他,又怕他見自己病容太醜,低聲道:“你去換身乾淨的衣裳吧。”

    此刻宣蘊之說什麼就是什麼,何時雨連忙去換衣裳,他也沒看,再出現於宣蘊之面前時髮梢還未乾,一身商人打扮的紫衫叫他瞧上去多了幾分顏色,像是刻意討好以色侍人卻沒找到要領的模樣。

    宣蘊之的衣襟上紅了一片,她一邊捂著鼻子一邊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對何時雨道:“你穿紫色還真挺好看呀。”

    那天宣蘊之的鼻血怎麼也止不住,何時雨拿著手帕在一旁給她擦著,他的手在抖,就連呼吸都輕了許多。

    宣蘊之坐不住了,她靠躺在床上五臟六腑開始疼,疼得意識模糊直哼哼。

    每一聲呻\吟都如在何時雨的心間刀割,何時雨渾身直顫,看著宣蘊之眼睛都不敢眨,他只要想到是因為他遞給宣蘊之吃的果子讓她變成這樣,何時雨便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

    他的剋制,他的理智,他自以為對宣蘊之的好,如今都成了讓他悲痛的利刃。

    忍耐多日,何時雨終於在宣蘊之嘔血的時候哭了出來,他握著她的手跪在她的床前,一遍遍自責,扇了自己無數耳光。連日來他怕自己露出一絲悲傷,都會影響宣蘊之的情緒,如今心碎了,神智也似坍塌了般渾渾噩噩。

    往日清醒時何時雨不敢訴說的愛,統統在這一刻隨著哭腔斷斷續續地落入了宣蘊之的耳裡。

    他道:“我娶你好不好?我想娶你,蘊之,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