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時眠 作品

第3章 第 3 章

    月落星沉,天光從鴉羽般黑沉的夜中乍然破出,流雲挾裹著淡青色天穹輕撫山河。

    堰都城官道,青帷馬車撕開靄靄白霧,伴著市井中沾染的煙火氣,緩緩停在輔國公府門前。

    “你們世子夫人呢?”

    “真是仗了天大的膽子。”

    外頭隱約有人聲傳來,吵吵嚷嚷,擾人清夢。

    慕時漪秀眉微蹙,隨手扯過衣裳袖擺,遮著眉眼,掩去外頭灼灼天光。

    此刻,車廂門從外邊被人叩響,有個婆子粗聲粗氣聒噪道:“請世子夫人,下車。”

    慕時漪眯著朦朧睡眼並未應聲,她粉潤的指腹扣著那把忘記歸還太子的白玉摺扇,下意識用扇骨抵著著隱隱作痛的眉心,全身上下都帶著一股子晨起時驕縱的惱意。

    “姑娘醒了?”

    山梔趕忙上前,先遞上一盞早早溫好的蜜水,又用燻了甘松香的繡帕,給她小心翼翼揉著眉心醒神。

    半晌,見她眉目舒緩,才輕聲道:“姑娘,方才鐮伯停車時,奴婢悄悄挑起簾子瞧了,太夫人帶著一眾粗使婆子,現在就守在國公府外頭,等著姑娘下車,看那陣仗,是要治姑娘的罪。”

    慕時漪一愣,氣得險笑出聲來,那張格外明豔的小臉上,連眼角眉梢都泛著凌厲弧度。

    恰在這時,外頭那婆子又不知死活的嚷嚷了一聲:“世子夫人,我們太夫人請你下車,莫要為難老奴。”

    剎時,車簾子被人從裡頭掀開,整盞子蜜水,劈頭蓋臉朝外頭那婆子潑去。

    “呀~。”太夫人只聽得一聲柔弱輕呼,偏偏那嗓音含嬌細語,婉轉酥軟,卻讓人心頭一震,整顆心都跟著懸起來。

    餘婆子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場變故,嚇得整個人從車轅上滾了下來,渾身沾著髒汙黏黏膩膩,顯得好不狼狽。

    山梔先發制人,她探出身來,指責道:“餘嬤嬤怎麼這般不小心,驚了我家世子夫人。”

    “山梔。”

    下一刻,車門的竹紗簾被一隻白淨細潤的手挑起。

    她玉腕纖細,白皙指尖上捏著一隻的空盞,似不經意般,抬眼掃過摔得鼻青臉腫的餘婆子。

    那雙漂亮得不像話的鳳眼裡,瞬間盛滿了盈盈笑意,偏偏無辜至極,絲毫看不出那盞子黏膩蜜水,是她故意潑出去的。

    餘婆子吃了暗虧,百口莫辯,只得灰溜溜回到太夫人身後。

    慕時漪搭著山梔的手走馬車,望向沉臉站在府門前的太夫人,她臉上神色不見絲毫變化,步伐端莊,禮數上更挑錯不出任何錯處。

    她裝作微微訝異的樣子,漂亮的雙眸掃過以太夫人為首的眾人:“母親,這是怎麼了?”

    太夫人丁氏沉著臉,身後站了數名膀大腰圓的婆子,她冷冷盯著慕時漪:“私自出府,夜不歸宿,丟了我們百年大族的臉面,清譽全無,你還問我是怎麼了?”

    丁氏冷笑了聲,把婆母的架子擺得足足的:“來人吶,把她給我壓到祠堂去發落。”

    祠堂是什麼地方,除了平日祭祀外,也只有族中十惡不赦的罪人才會被送到祠堂處置,太夫人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徹底壞了她的名聲。

    慕時漪垂在袖中的手發緊,但唇角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母親,您無憑無據就要定我的罪?”

    丁氏趾高氣昂,底氣十足道:“需要什麼憑證,你夜不歸宿就是最好的罪證,你們還愣著做什麼,把她給我押下去。”

    山梔第一時間握緊藏在袖中的匕刃,想也未想便攔在慕時漪身前,她眼神銳利得如草原中獵殺的鷹犬一般,大有一股要殺人見血的架勢。

    太夫人被山梔的眼神嚇得捂著心口退了一步,而後又不甘心罵道:“賤婢,你想反了不成。”

    “先別動。”

    慕時漪輕輕握住山梔的手腕,不動聲色搖了搖頭。

    把山梔拉到身後,抬眼望向太夫人,沉聲道:“讓那些婆子滾開,我自己會過去。”

    此刻她神色倨傲,下頜微微仰著。

    那張粉黛未施,卻絲毫不減嬌豔的小臉上,檀唇輕抿,眼中泛著凜冽的冷厲。

    太夫人心口狂跳,只要一想到她父親宣威被稱做“屠夫”的名號,就莫名背心發寒。

    不過這陣後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畢竟如今慕家落難,帝王厭棄,她父親眼看就要被困死在蒼梧城中,到時蒼梧城破,她們慕家定會被株連九族。

    她慕時漪就算是出嫁女又如何,等沒了孃家的依仗,不就是給她作踐的麼。

    丁氏臉上神色數次變換,最後沉著臉吩咐道:“你們跟著她,讓她自己去,我就不信她還逃得了。”

    夏末,雨水豐沛。

    不過須臾,外頭明媚的天光被烏雲搗得稀碎,散作三三兩兩昏沉,暴雨將傾。

    慕時漪穿過垂花門,就見一浮光院方向,急急跑出一滿臉焦灼小丫鬟,她踉踉蹌蹌上前,帶著哭腔道:“姑娘,您終於回來了。”

    小丫鬟聲音嘶啞:“姑娘,趕緊回去看看吧,林嬤嬤和寶簪姐姐要被太夫人院子裡的僕婦作死了。”

    “她們昨兒被太夫人罰著跪了一夜,今晨又被太夫人院中的嬤嬤打了板子,燒得不省人事,那嬤嬤讓人守在浮光院外,不讓我們出府請郎中,奴婢是好不容易溜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