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南 作品

第128章 終章(下)

    連日舟車勞頓,  沈若臻一時以為產生幻覺,腳步停滯著,大衣表面未拂去的水珠又落了一層。

    項明章先開口:“杵在那兒都要淋溼了,  還不快過來。”

    沈若臻輕輕一個激靈,  疾步走過去,  一低頭鑽入傘下,  他抬起雙臂要擁抱,項明章已經一把將他攬在身前。

    單手按著後背,項明章微涼的臉頰貼在沈若臻的耳際。

    “你怎麼會來?”

    項明章道:“我說了會等你。”

    沈若臻問:“是等我,還是連遲兩日都等不及了?”

    項明章承認:“寫那樣的信,  你還指望我能忍著不動麼。”

    家書私隱,情信愚痴,光天化日在外面提起來,  沈若臻不免羞愧,  他心虛地望了一眼山上的寺廟。

    好在人跡寥寥,  二人拾階,沈若臻挽著項明章撐傘的手臂,  身體幾乎挨著。

    項明章聽過不少次,  頭一回輪到他自己說:“佛門清淨地,  你自重。”

    沈若臻無畏道:“有忘求法師庇佑,  我不怕。”

    項明章說:“姚管家知道你拿他做擋箭牌嗎?”

    雨滴砸在傘頂,  劈啪作響,  壓得傘沿放低遮住一方視線,  沈若臻趁機親在項明章的鬢角,耳語道:“這輩子註定為情所困,  來世我再攢功德吧。”

    項明章繃著嘴角,  捏緊了傘柄,  昨晚打電話聽沈若臻要遲歸,他半點沒猶豫,掛斷便收拾了東西。

    估計沈若臻會坐最早一班火車,項明章後半夜驅車出發,天矇矇亮就在山腳等著了。

    為情所困,那他恐怕困得更深。

    石階又溼又滑,走不快,兩個人登到寺廟門口,正好一位年輕的僧人打開大門,要清掃門前的落葉。

    寺中住持認得他們是姚老太太的朋友,請他們一同吃齋飯。

    以沈若臻的修養應該會拒絕,今天卻主動要了一碗剛煮好的白粥,端給項明章暖胃。

    西邊佛堂還是老樣子,沈若臻跪伏蒲團,鋪紙抄經,時不時抬頭看牌位,如同過往許多年他寫字的光景,姚管家總是候在一旁。

    “我來看你了,姚管家。”沈若臻邊寫邊道,“你不必牽掛我,我一切都好。對了,我乘火車來的,用我自己的身份證買的票。”

    手冷,筆鋒微顫,沈若臻笑話自己:“能以真名遊走於世,像做夢,寫的字都輕浮了。”

    項明章立在身後陪他,跟著笑起來:“寫壞了麼,要不要重新換一張?”

    沈若臻說:“不用,勉強可以補救。”

    項明章道:“別讓忘求法師嫌棄。”

    沈若臻想起十歲那年,父親帶他去看復華銀行的金庫,告訴他錢可以救命,可以強國,也可以毀掉很多東西。

    道理他明白,但對他的年紀來說太沉重,回到家,夜半噩夢驚醒,他夢見弄丟了金庫的鑰匙。

    姚管家守在床邊,心疼裡摻了點嫌棄,說他到底是小孩子,叫他快快長大。

    抄完經文,沈若臻合掌對著姚管家的牌位拜了一拜,然後將經文投進大殿外的化寶爐。

    宣紙燃燒殆盡,一縷縷白煙混入雨幕,飄向了天空。

    寺廟離墓園不太遠,下到山腳雨停了,項明章開車,沈若臻拉開副駕駛的門,座椅上放著兩束白菊。

    路上,沈若臻拿著兩束花,說:“我們一人一束?”

    “不是。”項明章道,“你要為你母親置墓,一時半刻弄不好,兩束花分別給你父母,祭拜的時候想說什麼可以先一併說了。”

    沈若臻感動道:“謝謝。”

    駛入墓園,遙望半山只有零星幾個掃墓人,登到第七排,項明

    章說:“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沈若臻道:“你和我一起吧,母親教育我不能背後說人。”

    項明章挑眉:“你要提我嗎?”

    沈若臻說:“提不得?”

    項明章道:“那我要是沒來,你是在背後說我,還是就不提了?”

    兩個成熟男人,爭著口舌高低走到沈作潤的墓前,同時收聲,再一同彎下腰拂去墓碑上的草屑。

    沈若臻放下兩束白菊,他不似上一次萬念沉痛,再見至親,只覺心安,道:“父親,母親,我來看你們了。”

    項明章猶豫是否問候,張口又該怎麼稱呼?

    伯父,伯母,可這一對長輩是上世紀的銀行家和名門閨秀,尋常稱謂貌似不夠尊敬。

    他還沒掂掇明白,沈若臻介紹道:“是明章陪我一起來的。”

    項明章便道:“沈先生,沈夫人。”

    沈若臻神色放鬆,彷彿在舊時公館與父母談天,說:“姚家對沈家報的恩夠多了,姚老太太年邁,不宜奔波,今後每年我和明章來掃墓好不好?”

    項明章原本擔憂沈若臻會傷懷,逐漸放了心,留在舊時的心結解開,歷經時代鉅變找到親人的下落,其實是驚喜。

    忽然,沈若臻扭頭對他道:“我父母說好。”

    項明章怔了一下,配合地問:“還說別的了嗎?”

    沈若臻側耳,真能聽見似的:“父親和母親問,我與你是什麼關係。”

    項明章低聲:“你要是怕驚動沈先生和沈夫人的在天之靈,我不介意你隱瞞。”

    沈若臻卻道:“大老遠跑來陪我,連花都替我準備了,我要是藏著掖著,豈不是成了負心漢?”

    雨天冷,項明章眼角熱:“那你打算怎麼講?”

    沈若臻望向墓碑,喉結滾動兩遭:“父親母親,明章送給我一把琵琶,我收下了,以後無論絃斷、木朽,我都只認這一把。”

    項明章霎那懂了,他聽姚老太太說過,沈若臻母親的嫁妝裡有一把古董琵琶,和沈作潤的遺體一同下葬了。

    沈若臻這樣含蓄的一句話,實則意味暗藏,昭告他們情如夫妻,不可轉移。

    項明章心頭怦然,對著墓碑和兩束花,好像真面對著沈家高堂的審視,掌心一涼,沈若臻探指握住了他的手。

    項明章道:“伯父伯母放心,我會永遠愛護他。”

    沈若臻說:“怎麼愛護我?”

    “當著長輩,太露骨的話我不敢說。”項明章回答,“萬事唯獨對你有求必應,有諾必達,夠不夠?”

    沈若臻終究沒能抵擋得住,在墓前紅了眼,手指嵌入項明章的指縫,捻碎了沾在手心的一瓣花。

    從山坡下來,他們聯繫了墓園的管理處,希望再安置一方墓穴,或者不動地方,在墓碑上加刻一個名字,算是夫妻合葬。

    辦完手續,當天來不及了,墓園安排第二天動工。

    晚上,項明章和沈若臻進寧波市區,找了一家酒店落腳。

    一場秋雨一場寒,遠郊溫度更低,沈若臻洗了熱水澡才暖和一些。他的行李箱勞煩助理帶回去了,衣服換下來送去幹洗,渾身什麼都不剩。

    裹上浴袍,他繫緊腰帶,回臥室直奔床邊掀被子。

    項明章將被窩暖得熱乎乎的,等沈若臻一上床,把人摟在身上壓著,終於結結實實抱個滿懷。

    小別勝新婚,就算什麼都不幹,也各自攢了一腔膩歪話可講,沈若臻伏在項明章的胸膛上,說:“我去哪裡都給你寫信,你從來不回信給我。”

    項明章的耐性都用來等信了,看完會直接打電話,但他沒反駁:“我讀書少,文縐縐的話我寫不來。”

    “藉口。”沈若臻道,“你可

    以寫大白話,英文我也看得懂。”

    項明章撫摸著沈若臻的脊背,這個人不在身邊,他的工作和生活日復一日,平平無奇,和他們相遇之前一樣。

    秋冬天的浴袍很厚實,項明章加重了力道,說:“那我親口回覆你。”

    檯燈昏黃,沈若臻一雙眼睛亮得柔和幾分:“你要回復什麼,我洗耳恭聽。”

    項明章道:“第一次去北京出差,你在心裡偷偷說你叫沈若臻,我聽不到。那你知不知道,你前一天在酒店睡著了,夢囈過‘不是楚識琛’,我卻聽得很清楚。”

    沈若臻面露訝異:“還有這回事?”

    項明章又說:“重慶火鍋辣得很,幸虧吃的鴛鴦鍋,你要是逞強吃紅湯,辣壞了肚子,估計會惹秦總監笑話。”

    沈若臻道:“粵菜清淡,朋友請我嚐了一家老酒樓。”

    項明章盤問:“哪位朋友,姓翟還是姓凌?”

    沈若臻回答:“姓翟的做東,姓凌的作陪。”

    信中寫明“望君不要多思”,項明章依然要算賬,說:“你跟著別人逛景點,逛得心頭豁然,不管我心頭堵不堵?還搬出孔夫子,你以為我信儒家那一套?”

    沈若臻暖和得要出汗:“不信佛教,也不信儒教,你也太張狂了。”

    “我張狂?”項明章說,“福州樹下撿的一條破根鬚,寄來的路上折斷了我都沒捨得扔,用字典夾著,還有誰比我更小心?”

    沈若臻能想象出來項明章有多珍惜他的信,這樣苛刻地清算,必定讀過無數遍。

    還差一封沒提,他問:“還有嗎?”

    被窩裡不剩一絲涼氣,項明章剝開搭在沈若臻肩頭的被角,反問道:“揚州的綠楊春好喝嗎?”

    沈若臻垂眸:“心裡惦記你,喝著苦澀。”

    手掌遊移向上,項明章握住沈若臻的後頸,像逗弄靈團兒般,輕輕一掐,迫使沈若臻抬起眼睛。

    他盯著沈若臻漆黑的瞳仁兒,說:“蝦子面好不好吃?”

    沈若臻道:“太想你,只吃下一筷。”

    項明章很少聽到他這樣直接的剖白,已等不及:“在蘇州過夜夢見了什麼?”

    耳根紅,腮邊熱,沈若臻卻道:“我忘了。”

    一痛,項明章捏他的耳垂:“沈行長博聞強記,不要糊弄我,趁在寧波我一定要問清楚。”

    痛意消散,沈若臻的半邊臉變成了燙:“……為什麼趁在寧波?”

    項明章低笑著威脅他:“你們沈家的列祖列宗都在這裡,還有父母高堂,所以你別想抵賴。”

    沈若臻輕罵:“怎麼能提長輩祖宗,你無恥。”

    “那你告訴我。”項明章甘願承擔罵名,微抬起頭逼問,“黃粱一夢,我們是怎麼共赴了巫山?”

    沈若臻面目燻然,猶如被蠱惑,也拋卻了廉恥,說:“明章,給我點甜頭,我就招供。”

    項明章頓時亂了氣息,這一天在寺廟墓園扮正人君子,裝彬彬有禮,晚上鎖了門、上了床,又強忍著掰扯半天酸話,這世界上大概沒有人比他更能剋制了。

    他托起沈若臻的下巴,低頭去吻,字句含混地說:“只要甜頭麼,弄疼了我也不管了。”

    雨又下起來,瓢潑了一陣,敲打在窗上時緩時急。

    沈若臻以為項明章只是嚇唬他,誰知真不手軟,他不會說過火的話,不喜歡求饒,無奈之中埋在枕上哭了。

    項明章忘記了逼供,沈若臻顫抖著眼睫,主動說:“就是這樣。”

    項明章喑啞道:“什麼?”

    沈若臻說:“夢裡你就是這樣不叫我好過。”

    額角青筋狂跳,牽連著心臟,項明章再度俯身,抵著沈若臻的額頭:“……到底誰不讓

    誰好過?”

    長夜悄悄過半,城市靜,秋雨停。

    出差多日加上這一天登山下山,沈若臻是體力不支昏睡過去的,嵌在項明章的臂彎裡,沒做夢,如果真夢到沈家的列祖列宗,他恐怕再不敢回故鄉。

    清晨淺眠時,人的身體最為柔軟放鬆,項明章翻了個身,壓著沈若臻的胸膛,被子裡一片暖熱,令人忘記正值低溫的黎明。

    他們在寧波一共逗留了三天,飽經風霜的舊墓換成了雙人碑,並列刻著“沈作潤”和“張道瑩”,意為合葬。

    沈若臻年少赴美留學,孤身在外習慣了報喜不報憂,他始終沒提中槍的事,臨走鞠躬,只對父母說:“我知道你們在保佑我。”

    回程走高速公路,項明章開車,大衣脫下來給沈若臻蓋著,此行掃墓算是了卻一樁心事,不過除了父母,沈家還有一個女兒。

    項明章說:“你妹妹小你幾歲?”

    沈若臻道:“梨之比我小五歲。”

    項明章計算沈梨之的年紀,如今在世的話將近百歲了,也不是不可能,說:“或許能找到她的下落。”

    沈若臻想過,也查過,但沒消息,當時母親和妹妹去海外避難,可一生漫長,沈梨之未必終身停留在一個地方。

    “我會繼續找的。”他道,“但願明年來,可以帶著小妹的音訊。”

    中途只在服務區休息了一次,項明章開了三個小時的車,從高速路口下來,不像寧波陰雨連綿,整座城市臨近黃昏仍一片晴朗。

    市區有些堵,項明章食指敲著方向盤,說:“回縵莊吧。”

    沈若臻以為他一路駕駛疲勞,縵莊有人準備熱湯熱飯,說:“好,我有段日子沒見伯母了。”

    項明章道:“那你要再等等,我媽出遠門了。”

    許遼這些年為項明章辦事,沒怎麼回過加拿大,白詠緹陪他一起,就當遠途旅行,估計要年底才回來。

    沈若臻為白詠緹高興,問:“那青姐放假了嗎?”

    “都放了。”項明章道,“縵莊現在沒人,方便動工。”

    沈若臻沒多想,默認是園林部門在幹活兒,那麼大的一片莊園,經常維護才能留住美景。

    抵達縵莊,汽車駛入南區大門,秋已至,香樟林的葉子還沒黃,落葉在甬道上堆積了厚厚一層,似乎很久沒有清掃過了。

    那棟別墅關著門窗,也不像有人的樣子。

    引擎熄火,沈若臻後知後覺道:“所有人都放假了?”

    下了車,項明章勾著車鑰匙:“嗯,咱們今天自便吧。”

    沈若臻覺出不尋常:“哪裡在動工?”

    項明章抬手遙遙一指,說:“南區和北區要修一道牆,或者填一條路,把兩個區分開。”

    南北兩區本就是兩塊地皮,互不相干,項明章一併買下,築就了縵莊,北邊給白詠緹避世深居,南邊他曾留給自己當作安全港。

    現在,母子二人的心結都解開了,這片莊園顯得太空寂,太幽深。

    沈若臻理解項明章的意思,贊同道:“伯母漸漸敞開心扉,是真的走出來了,添一道牆,也算與過去劃了界限。”

    項明章說:“你只考慮我媽,不考慮我嗎?”

    沈若臻笑了笑:“你決定的事必然深思熟慮過,我聽現成就可以了。”

    項明章口吻輕鬆,告訴他:“我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不能和我媽住一塊吧。”

    夕陽沉落,沈若臻立在晚霞裡:“你要成家,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項明章道:“因為秋天了,想給清商一個生日驚喜。”

    沈若臻說:“就是你要成家這件事?”

    “不止。”項明章道,“縵莊一分為二

    ,北區給我媽,南區這邊……我在糾結一個小問題。”

    沈若臻說:“什麼問題?”

    項明章朝他走近:“絲布為縵,裹身成了束縛,我想給縵莊改個名字。”

    這話是沈若臻親口說過的,當時逼得項明章潰防,便一直被記到今天,他問:“改成什麼名字?”

    項明章道:“臻園,好不好聽?”

    沈若臻愣住,項明章要變更的何止是名字,是要把南區給他作生日禮物。

    所謂成家,是要給他一個家。

    項明章不喜歡空中樓閣,講求務實,他始終記得去楚家接沈若臻離開的那一天,他受不了沈若臻孤苦伶仃的模樣。

    無人能料定未來,項明章希望有一個地方永遠屬於沈若臻,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有一方屋簷為他遮風擋雨。

    項明章道:“你說過,這是我給自己建的樊籠。”

    沈若臻說:“當時情切……”

    “那你收下。”項明章亦情真意切,“對我來說,這裡就成了愛巢。”

    沈若臻看著他:“你給我的愛太多了。”

    那封信的最後一句,項明章此刻答覆:“我感同身受。”

    開了兩扇門,別墅裡靜悄悄的,項明章連續打開幾盞壁燈,客廳和偏廳都亮了起來。

    沈若臻還有些蒙,不知道做什麼,亦步亦趨跟在項明章身後,路過書房,瞥見了他的琴盒。

    那把琵琶從楚家帶走,放在波曼嘉公寓佔地方,就送來這裡,安放在讀書的軟塌上。

    沈若臻剛祭拜過父母,看見琵琶心念一動,他走進去打開琴盒,好久沒擦拭,問:“明章,有布嗎?”

    項明章沒人使喚,說:“我幫你找找。”

    琵琶弦上彆著一張便籤,寫著“君子協議”,沈若臻摘下來,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去了另一間起居室。

    項明章找到一塊麂皮布,回書房不見人,尋到起居室門口。

    天黑了,臨窗清輝下,沈若臻立在鋼琴前,從容掀開琴蓋,拿出壓在底下的另一張君子協議。

    項明章禁不住笑了一下,幹著偷偷摸摸的事,姿態卻大方好看,不知道的以為沈若臻要彈奏一曲。

    他故意咳嗽出聲,說:“哪裡的小賊,你被抓包了。”

    沈若臻回眸,手裡拈著兩張便籤,他一派坦然:“月明無風,果然不適合行竊。”

    項明章道:“有什麼說法?”

    沈若臻回答:“這叫偷風不偷月。”

    項明章說:“是你技藝不精,怪什麼月亮。”

    兩張協議藏在琴蓋下、琴盒裡,總不見天日,紙面發涼,沈若臻捏著走到門口,被項明章一把收繳。

    手中塞了一塊麂皮布,沈若臻去抱了琵琶,他不服氣,要項明章陪他到外面看一看。

    走出別墅大門,月光融融,灑滿七八級清階。

    兩個人沒換衣服,在臺階上坐下來,項明章就著月色看君子協議,念道:“不準陷害你,不準隨意開除你,不準讓你削蘋果。我可都做到了。”

    沈若臻念另一份:“不準獨自去亞曦灣,不準讓你找不到,不準要回舊照片。我也沒有違背過。”

    項明章說:“沒想到還真有約束作用。”

    沈若臻擦拭琵琶:“或許你其實是個君子。”

    項明章道:“君子想聽你彈琵琶。”

    沈若臻伸下一條腿,抱好琵琶,他握著琴軫調了鬆緊,右手倏然觸弦,用十足力道奏出“錚”的一聲。

    接著音輕了,節奏快了,玉珠走盤,破了寂靜長空。

    愈發悅耳,項明章問:“這是一首什麼曲子?”

    沈若臻謅道:“是談愛情的。”

    項明章說:“怎麼談的?”

    琵琶聲不止,沈若臻側過臉望著項明章,眼波淌過象牙軫,髮絲拂在鳳凰臺。

    他這句認真——

    如意琴頭,萬事如意。

    鈴鈴四弦,恩愛靈靈。

    項明章去牽沈若臻的手,曲子登時亂了。

    他們相顧笑起來,指尖交錯一齊撞上了琵琶,曲畢,尾音錚錚,共獻給明月一弦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