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南 作品

第4章 第4章

    沈濃綺墜馬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宮中。

    鍾粹宮。

    淑嬪於淑韻本正在提筆練字,聞此消息指尖一顫,字形走樣,“娘娘出身將門,騎射也不是生疏的,怎的好端端的會墜馬?”

    “也不知傷情如何,快幫我更衣,去景陽宮候駕。”

    鹹福宮。

    張曦月將手中的茶碗扔了出去,杯盞破碎,茶水飛濺。她眼中滿是惡毒不忿,鼻孔出氣道了句,

    “宮中未掛白幡、未奏哀樂,想來還是未能摔死了她!”

    紫禁城。

    紅牆黃瓦下,御窯金磚間,傳來車轍壓過的聲音,道路的盡頭緩緩駛來一輛鸞車。

    那輛鸞車華麗異常,車身用彩繪描金雕漆,紅羅秀雲緞上繡著如意雲紋,霞光紗隨著車架微微擺動,引得流蘇上綴著琉璃翡翠叮咚作響,車頂鑄了十八鎏金螭首,駕前撐著孔雀羽扇開道,駕後撐著鳳羽華蓋遮塵,珠光寶色刺目而來,一時竟不知先看哪處。

    皇城大內,天子腳下,原是不能行車輦的。

    可這普天之下,總有那麼幾個人,是任何規矩都能繞道的例外。

    輦過之處,宮人紛紛雙膝跪地,匍匐拜迎。

    車駕的金絲楠木蹋上,正躺了一個眉目如畫的美人。

    她睡得極沉,雪白的狐裘蓋在身上,狐毛隨著她的呼吸上下起伏,時不時眉尖微微蹙起,似乎睡得並不安穩。

    弄琴輕聲上前提示,“娘娘,已經過了神武門,前頭就快到景陽宮了。”

    沈濃綺睡眼朦朧地嚶嚀一聲,知道是時候該下車了,但她剛重生回來,又經歷了墜馬這遭,只覺得渾身上下乏累極了,絲毫不想動彈。

    偏偏她不能如願,驀然,車架驟停,車壁被拍得一陣震動。

    “嗚嗚……姐姐,姐姐到底如何了?”

    “今兒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得就墜馬了。定是你們這些奴才伺候不周!”

    車外傳來一陣低泣聲,幽然悽切,讓人無不聞之動容。

    本正睡得昏沉的沈濃綺,卻被乍然嚇了一跳,當下便黑了臉。

    這聲音熟悉得很。

    前世這聲音的主人常親暱地喚她“姐姐”,後來沈濃綺被幽禁後,這人便常來羞辱,嘴中張嘴閉嘴便是叫她“賤人”。

    說起來,張曦月與劉元基,真真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個虛情假意要做她的好夫君。

    一個花言巧語要當她的好姐妹。

    他們聯手用無可挑剔的謊言織網,而她就是落在網中的獵物,逐漸被麻痺,最後掙扎就擒。

    只是他們定是想不到,眼前的獵物,已經蛻變成黃雀在後的獵手了。

    隨著珠翠響動,眼前的紅羅秀雲緞垂幔被緩緩撩起,沈濃綺緩步走下車輦。

    她臉上具是冷意,眼中甚至還帶了幾分凌厲,一身騎裝將身形勾勒得挺拔無雙,踏下車駕的那幾步,渾然不像個女子,倒像是個威勢擎天,戰勝歸來的將軍。

    果然不愧是衛國公府的女兒。

    哪怕沒有上過刀光血影的的戰場,只騎裝上身,也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場。

    站在車架旁的兩個宮妃,瞬間冒出了這個想法。

    張曦月更是忘了要上前假意噓寒問暖,驟然被這股氣勢壓得大氣都不敢出。

    “啪!”

    一道鞭子劈開空氣,重落在張曦月身前的青磚上。

    “驚擾鳳駕,該當何罪?”

    此之同時響起的,還有沈濃綺淡然冷漠的聲音。

    張曦月被這迎面而來的鞭子嚇了好大一跳。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這鞭子是直直朝她臉上揮來的,只不過最後一瞬間,執鞭者才刻意收了手勁兒!

    張曦月冷汗瞬間冒了滿頭,腳底一軟,徹底跪倒在了那雙踩著繡著金鱗的羊皮靴下,哆嗦道,

    “娘娘息怒,臣妾有罪!”

    “臣、臣妾不該言行無狀!”

    看著前世在她病床前趾高氣揚的人,現在只能做小伏低、抖若篩糠著回話,沈濃綺這時,才有了幾分重生的真實感。

    “貴妃進宮已足足三月有餘,怎得還是如此不知規矩?你方才喚我什麼?姐妹?”

    沈濃綺緩緩將手中的鞭子收起,俯身用雕漆龍紋的鞭柄,抵起張曦月的下巴,直直盯著她那張驚慌失措的面龐。

    “我為後,你為妃;我在上,你在下。身份有別,何來姐妹?”

    “今後,莫要再讓本宮聽到這般的稱呼。”

    耳邊的聲音清脆冷冽,責怪的意味太少,調侃的意味反而更多。

    但這卻更讓張曦月覺得不寒而慄。

    她實在想不通,她頂著劉元基“表妹”的身份入宮以來,皇后對她向來親厚有加,處處優待,今日卻大有與她割袍斷交之感。

    皇后不僅身無傷痕,好端端的回宮了,還對她態度大變?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是看穿了她在寶馬身上做的手腳?

    張曦月不敢再想,冷汗漣漣沁溼了中衣,頭越埋越低,“嬪妾遵命。”

    “有錯當罰。”沈濃綺緩緩轉身,轉向站在一旁的於淑韻,“淑嬪,你說,按照宮規,應當如何處罰才好?”

    於淑韻也早早就在景陽宮外候著,可卻知禮很多,並未有僭越之態,雖也被那一鞭子唬了一跳, 但很快就鎮定了過來。

    “皇后娘娘,貴妃雖言行不當,但也是因為憂心娘娘,情有可原……”

    “不、不如,就罰她抄寫五遍宮規,以當懲誡?”

    宮中嬪妃只有三個,於淑韻向來不與其他兩個親暱,一時也不知這二人間起了什麼齟齬,說了個最保險的答案。

    “好。那便抄寫五遍宮規。”

    知於淑韻向來不是拜高踩低之輩,也沒指望她能說個重罰出來,沈濃綺應了。

    沈濃綺斂了聲勢,款步向前,親自將張曦月扶了起來,溫言親厚道,

    “貴妃,宮中規矩不可破,今日本宮這般說,也確實是為著你好。

    實則是本宮今日墜馬,雖無外傷,但筋脈撕裂,頭疼不止,一時間估計理不了事,宮中就咱們三個人,本宮若是有恙,你位分最高,自然需要你頂上去。”

    “你若是還是如此莽撞行事,怎能服眾?”

    這打一個巴掌,又給一個甜棗的組合拳,忽然就將張曦月打懵了。

    所以沈濃綺方才不過是提點她警醒些,不僅沒察覺到下毒之事,還要將協理六宮之事,交給她處理?!

    這真是意外之喜!張曦月按捺不住眼中的歡喜,立馬欠身,“娘娘指點,嬪妾不敢不受,若能有娘娘用得著之處,嬪妾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