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白 作品

第 138 章 狐說(四)

 冷血似有所思,修長的手扶在劍身上,薄而鋒銳的唇緊緊的抿著,沒有立刻做出決定。

 玉府根基深厚,並非尋常商賈人家,姻親不是世家就是王侯,來往也俱是達官顯貴,一旦出身如此,女子的美色亦變成了一種資源。

 他不過是個捕快,朝不保夕,全身上下摸不出二兩銀子,又與蔡京交惡,這位胡員外只要不是個傻子,就不可能讓女兒多看他一眼。

 老狐狸趁熱打鐵,道:“恩公俠義心腸,又是公門出身,待把其中利害與玉府一說,想必他們定會把恩公奉為上賓,配合您捉拿兇犯。”

 冷血沉吟,道:“老丈是叫我混入玉府?”

 他在江湖上是有幾分薄名,可玉府……胡員外有一女兒在宮中為妃,膝下雖無子女,卻頗受今上寵愛,連蔡京這奸臣也要給幾分薄面。

 這樣有權有勢的商賈,說一句世家也不為過,不用平亂玦,怕是見不到胡員外,杜梟又一向奸滑,若是大張旗鼓,怕是會打草驚蛇。

 老狐狸搖了搖頭,道:“不敢折辱恩公,您有所不知,胡員外與亡妻有一小女,在家中行十七,名喚玉枝,一直養在深閨,如今正到了摽梅之年,其父已有意招婿,恩公或可一試。”

 冷血:“…………”

 他是個辦案無情的捕快,少有女子不怕這一身兇名,此前還從未想過男女之情,未成想這一回來甘州緝兇,還能遇上一次狐狸保媒。

 老狐狸見冷血面無表情不說話,心裡有點慌,小心翼翼的道:“恩公何故如此遲疑,莫非家中已有嬌妻不成?可老夫看你血氣方剛,元陽未散,應該還是一個未娶妻的童男子才對。”

 難道是定了婚約?

 那可不行,定了婚約,十七娘的恩情怎麼辦?難道只能給恩公夫妻倆為奴為婢、當牛做馬?一想到這裡,狐狸老爺的眼眶又溼潤了。

 十七:“…………”

 她忍不住嗚咽了一下,狹長的狐狸眼眨了眨,視線停在冷血挺拔的身軀上,毛絨絨的尾巴搖了搖,似乎已經嗅到了元陽誘人的氣息。

 他本就膚如冷玉,氣勢如同淬火的劍鋒一般,甚至更為銳利,襯得整個人冷峻而挺拔。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潔身自好、冷峻悍然的年輕男人,他的身體是狐狸精最好的靈丹妙藥,但是淳樸的老父親啊,這是可以說的嗎?

 冷血也沉默了一下,似乎有些尷尬,耳尖浮上一抹薄紅,鎮定道:“老丈真是好眼力。”

 他心中不由一嘆,這狐狸老丈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一些,玉氏商號是今上的錢袋子,何況府上小姐國色天香,上門求聘的人不是王公貴族,也是達官顯貴,哪裡輪得到捕快登門。

 然而狐狸老爺鬆了一口氣,用毛爪子擦了下眼淚,終於從幻想中女兒的悲慘命運中回過神,感動的哽咽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

 它似乎這才想起人形的身份,忙道:“恩公不必妄自菲薄,玉府擇婿,從來不拘對方出身如何,且老夫與當家人有舊,恩公拿著信物上門,自然有人前來迎你入府,不會打草驚蛇。”

 冷血心中思忖一會,也不想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遂一拱手,道:“那就多謝老丈了。”

 俗話說,錢可通天。

 玉府在江湖、廟堂之上,不似蔡京與傅宗書一黨的勢力如日中天,也並無諸葛正我在眾人心中的赫赫威名,可其人脈頗廣,甘州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定瞞不過財富通天的胡員外。

 至於信物是什麼……

 狐狸員外摸了下空空如也的小兜兜,認真的思考了一下,這一身的小衣裳都是亡妻親手所縫,實在是捨不得送人,要不掰一截門牙?

 十七見它一臉認真,顫顫巍巍,生怕老父親化作人形時缺了半顆門牙,示意道:“爹爹不必為難,女兒有一物可交給恩公,作為信物。”

 她一開口,語聲嬌柔動人,尾音別有一股繾綣的情意,完全是人類女子的嬌媚,冷血不由呼吸一窒,只聽聲音,眼前的似乎不是一隻狐狸,而是一個眸光動人似一泓春水的美人。

 下一秒,這個狐狸美人兒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方雪白的素帕,伸出一隻毛絨絨的爪子,輕輕沾了一點胭脂,在帕子上踩了個爪印出來。

 冷血:“…………”

 一種荒謬又理所當然的情緒在心中升起。

 他沉默的接過手帕,先嗅到一股類似女子身上的香氣,看見素白的緞子上繡著一枝初開的桃花,一枚爪印蓋在上頭,別有幾分可愛。

 ——然後,這隻狐狸美人兒抬起狹長而嫵媚的眸子,欲說還休的看了他一眼,神色一如人類女子一般,輕輕的道:“恩公一定要來。”

 大抵是這場景太過奇妙,冷血心中亦不由生出一股怪異之感,似乎被羽毛搔了一下,落不到實處,順道:“這是自然,多謝姑娘了。”

 分別之時,皮毛火紅的漂亮大狐狸似乎有些不捨,用溼乎乎的鼻尖兒蹭了他一下,很快就消失在草叢之中,反而老狐狸一步三回頭。

 它眼含熱淚,反覆叮囑道:“恩公,一定要去啊!過了這個村我們在下個店等你,這輩子若看不到你娶玉府小姐為妻,老夫死不瞑目!”

 冷血薄而鋒銳的唇動了動,本想說他此行只為公幹,並無求親之意,不過看狐狸老丈一副你不答應我就死給你看的樣子,沒有開口。

 待他到了甘州城,已是兩日之後。

 甘州地處江南魚米之鄉,是僅次於汴京的繁華之地,來往之人多著錦衣,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或許是玉府招婿的風聲在外,一路上遇見不少青年才俊,甚至還有幾位王公子弟。

 其中有一位是冷血的舊識,乃是江湖人稱“小神捕”的薛邵龍,他出身世家,祖父與父親同朝為官,秉性忠義,與諸葛神侯頗有交情。

 一見到冷血,他鷹似的眸子倏地亮了,笑出一口大白牙,歡快的一拳錘在冷血肩頭,哈哈大笑,叫道:“冷四爺!你怎麼也在甘州?”

 “薛大哥!”

 冷血碧綠的眸子亮了起來,心中也有一些激動,上下看了他一眼,奇道:“你這是——?”

 薛邵龍出身於書香門第,平日卻最愛行俠仗義,幾乎只穿捕快官服,今日卻換了一身烈烈紅衣,腰上左刀右鞭,看著尤為俊美風流。

 “咳咳,讓四爺見笑了。”薛邵龍不太好意思的輕咳一聲,道:“為兄這一次來甘州,乃是為了人生大事,自然要穿的花枝招展一些了。”

 冷血一揚眉,堅忍、冷峻的臉上不近人情的神色不見了,目光緩和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瞭然之意,道:“你也要去玉府求親。”

 薛邵龍並不否認,反而坦蕩的一揚眉。

 他抬起手臂撞了一下冷血的胸口,似乎頗有幾分得意,笑道:“俗話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是人之常情嘛,你不知道,我連夜跑死了三匹馬,才能在兩天內從幷州趕過來。”

 冷血對上他一雙狹長、漆黑的鷹目,只見肆意之中的確帶有一絲疲憊,連眼角也微微泛紅,遂開口道:“那我先祝大哥能得償所願。”

 “那就承冷四爺吉言了。”薛邵龍勾著冷血的肩灑脫一笑,眉目俊美之中尤帶凶戾,神色宛如死了兩頁族譜,實則一開口就沒個正型。

 他對冷血眨了下眼,笑道:“說起來,是什麼風把你也吹到了甘州?莫不是咱們的冷血大捕頭竟也動了凡心,想與兄弟做個連襟不成。”

 “…………”冷血顯然對他十分了解,面不改色心不跳,連眉毛都不動一下,神色冷峻,目光全然不變,道:“薛大哥說笑了,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地方,不知可有落腳的去處?”

 薛邵龍嘿然一笑,道:“冷兄弟,這你可就問對人了,來來來,為兄今日帶你去走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