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桔 作品

第23章 作精李瑜

    見他這般爽快, 袁傑倒是吃驚,半信半疑問:“二郎當真捨得?”

    李瑜慢條斯理地端起酒杯,拇指輕輕摩挲杯緣, 瞧都沒瞧寧櫻一眼,只道:“君子重諾,我大不了再尋一個奴婢訓教一番, 一樣受用。”

    袁傑咧嘴笑了起來,“這可是你說的, 可莫要後悔。”

    李瑜輕哼一聲,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你回去的時候把寧櫻的賣身契帶走便是, 我絕不反悔。”

    袁傑樂道:“二郎當真是君子, 一言九鼎。”頓了頓, “那《漁翁》我也不知真假, 既然你都這般大方了,我便順水推舟, 把《漁翁》贈你,不論真假, 日後都不反悔。”

    李瑜抱手看他, “當真?”

    袁傑:“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我們士人不就講究一個諾字嗎?”

    李瑜抿嘴笑道:“極好。”

    袁傑看向跪在地上的寧櫻, 問道:“阿櫻可願隨我去袁府?”

    寧櫻沒有作答。

    袁傑調侃道:“二郎,沒有你的準允, 我怕是喚不動的。”

    李瑜淡淡道:“下去收拾東西, 隨四郎離府。”

    寧櫻故意磨磨蹭蹭應了聲是, 垂首起身, 黯然離場。

    跪在地上的春蘭恨不得拍手叫好,她還以為李瑜多疼寵寧櫻呢,終究不過是個奴婢罷了,說送人就送人,可見沒放在心上。

    離開書房,寧櫻努力抑制住內心的雀躍,裝作一副欲言又止的黯然神態回了下人房。

    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委屈,她故意把門關上,小聲嗚咽起來,實則美得不要不要的,收拾包袱跑路的動作麻利得很。

    外頭有僕人聽到嗚咽聲,好奇上前詢問。

    寧櫻立馬抹了兩滴水到眼底,偽裝成淚痕,開門時特地拿手帕擦拭,表現出一副傷心的樣子。

    那僕人是名粗使丫鬟,叫小翠,見她傷心難過,好奇問:“阿櫻姐姐怎麼了?”

    寧櫻沒有說話,只轉身默默收拾床上的包袱。

    小翠瞧見了異常,又問:“阿櫻姐姐這是要走嗎?”

    寧櫻沉默了許久,才神情恍惚道:“我今日便要離府了,方才郎君把我打發給了袁家。”

    聽到這話,小翠明顯吃了一驚,一時不知作何應答。

    寧櫻把平時的衣物摺疊好,面上很是發愁。

    另一邊的李瑜二人酒足飯飽後便撤下了膳食,袁傑和他都飲了不少酒,他安排客房供袁傑休息,自己則坐在書房看那幅《漁翁》。

    寧櫻被打發給袁家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崔氏耳裡,她難以置信,因為平時李瑜是非常偏寵她的,結果一下子就打發出去了。

    崔氏是奶孃,李瑜打小就由她看著長大,主僕間的情分比較親近些,便前來書房詢問。

    李瑜坐在畫卷前一動不動,崔氏向他行禮,試探問:“二郎,方才老奴聽說你把寧櫻打發給袁家了,可是真的?”

    李瑜隔了許久才指了指面前的《漁翁》,道:“換成這個了。”

    崔氏皺眉,她不懂畫作,只是覺得不可思議,“這畫很值錢嗎?”

    李瑜失笑,“不知道。”

    崔氏走上前,聞到他身上的酒味,皺眉道:“二郎是不是喝糊塗了,寧櫻可是你費了心思請宮裡嬤嬤□□來伺候你的貼心人,怎麼說打發就打發了?”

    這話李瑜不愛聽,偏過頭看她,眼神犀利道:“我難不成還不能打發了?”

    崔氏重重地嘆了口氣,著急道:“老奴不是這個意思,是覺著她畢竟伺候了二郎你好些年,受用得也合意,一下子換了他人,必然不會那麼順心。”

    李瑜無所謂道:“再尋一個□□便是。”

    崔氏還要相勸,“二郎……”

    李瑜有些不耐,“去把寧櫻的賣身契拿來。”

    “這……”

    “還愣著做什麼?”

    見他態度不愉,崔氏只得閉嘴,前去取寧櫻的賣身契,途中她特地去看了看寧櫻。

    當時寧櫻正在庖廚用飯,蔡三娘等人也知道李瑜把她打發給袁家的消息了,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

    以前她們還以為李瑜對她有多上心,結果說打發就打發,可見沒放心上,這會兒若上前多言,說什麼都是錯。

    蔡三娘不擅長在傷口上撒鹽,也幹不出這樣的事。

    美月性子直,想不明白寧櫻怎麼就被打發出去了,她是真心關切,忍不住問道:“阿櫻姐姐,郎君是不是喝醉酒搞糊塗了?”

    一旁的蔡三娘呵斥道:“主子的事,莫要多嘴。”

    美月閉嘴不語。

    蔡三娘嘆了口氣,看向寧櫻道:“做奴婢的終是身不由己,往後去了袁家,人生地不熟的,你可要好好保重自己。”

    寧櫻點頭,“三孃的好意,阿櫻都記著。”

    蔡三娘頗有些遺憾,“我原以為你……”停頓了片刻,無奈道,“罷了,不提也罷。”

    寧櫻默默地用飯。

    也在這時崔氏過來了,眾人趕忙行禮。

    她直接朝寧櫻走去,問道:“書房裡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好端端的就被二郎打發出府了?”

    寧櫻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把情形跟她細說一番。

    崔氏把她拉到一旁,壓低聲音道:“這會二郎讓我取你的賣身契,等會兒你過去求個情,說不準他一心軟就收回了。”

    寧櫻苦笑道:“讓崔媽媽費心了,郎君是個愛面子的人,又是君子重諾,奴婢若哭哭啼啼求他開恩,必會惹得他厭煩。”

    崔氏沉默。

    寧櫻怕她插手把這事搞黃了,繼續勸道:“事已成定局,崔媽媽對阿櫻的好阿櫻都記在心裡,倘若你因奴婢而受牽連,讓郎君生厭,那便是奴婢的不是了,就算奴婢離開了也會不安的。”

    崔氏跺腳,忍不住戳她的額頭,“出息!”

    寧櫻嬌怯地縮了縮脖子。

    崔氏恨鐵不成鋼道:“去了袁家,你以為就會有好日子過嗎?”又道,“女郎家,到底經不起風吹雨打,二郎待你算得上不錯了,船上的人不爭氣,岸上的人乾著急也沒用。”

    寧櫻垂首不語。

    崔氏重重地嘆了口氣,糟心道:“這或許就是你的命,福薄。”說罷便走了。

    寧櫻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頭還是有幾分窩心。

    這裡的人對她到底不薄,多數都是充滿著善意的,只是這份善意還滿足不了她渴望自由的心。

    她日日盼著離開這小小的四方天地,只想能活得像個人樣,自己做主,自己承擔,無需依賴他人。

    亦或許她的想法很天真,沒經受過社會的毒打,總覺得外頭的世界都是最好的。但不管怎麼說,總要走出去試一試,闖一闖,只要她能承擔得起一切後果便足矣。

    崔氏把寧櫻的賣身契送到李瑜手上,她還想替那丫頭爭取一下,說道:“二郎與寧櫻到底主僕一場,今日既然把她打發出府了,她總該好好道個別。”

    李瑜把賣身契擱到一旁,沒有說話。

    崔氏繼續道:“當初那丫頭進府時才十歲大,瘦得跟什麼似的,現在出落得這般標緻,全靠二郎一手養成,你於她來說是恩主,她理應心懷感激。”

    李瑜“唔”了一聲,做了個手勢。

    崔氏立馬下去喚寧櫻。

    不一會兒寧櫻過來了,她特地把當初及笄時李瑜贈予的玉釵帶到身上。到底主僕一場,許多事情不能做得太絕,留一條退路總不會錯。

    崔氏把她領進書房便關門退了出去。

    寧櫻跪到地上行禮,跟往常一樣溫溫柔柔地喚了一聲郎君。

    李瑜的視線從桌案轉移到她的身上,寧櫻低眉順眼接受他的審視。

    在還沒徹底脫離秦王府之前一切皆有變數,再加上李瑜精明,性情也捉摸不定,她必須謹慎又謹慎。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瑜才開了口,語氣平靜,甚至冷淡,“把你送給袁傑,你可怨我?”

    寧櫻沉默了陣兒,才答道:“奴婢不敢生怨。”

    李瑜斜睨她,目光尖銳又犀利,“是不敢怨,還是不怨?”

    寧櫻硬著頭皮答道:“不敢。”頓了頓,“奴婢十歲入府,得郎君厚愛,方才有今日的安穩。郎君是奴婢的恩主,不論郎君有何安排,奴婢都沒有一句怨言。”

    李瑜看著她沒有說話。

    寧櫻把頭垂得很低,不敢跟他對視,怕露出馬腳。

    雙方沉默了許久許久,李瑜才冷不防問:“我方才聽人說你哭過?”

    寧櫻咬唇,故作黯然道:“還請郎君給奴婢……留幾分體面。”

    不知道為什麼,猝不及防聽到“體面”二字,李瑜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有些不痛快。

    他緩緩起身,走到她跟前,揹著手居高臨下俯視。

    寧櫻用餘光瞥了一眼鹿靴,緊繃著神經,如臨大敵。

    李瑜垂眸打量這個柔弱無骨的女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主,而她則是卑賤如螻蟻的僕。

    這樣的女婢府裡多的是,他們可以隨意打發,或發賣,或贈與,或杖殺,都是他們的正當權利,且受律法保護。

    現在他把她打發給袁家,也是行使他的合法權利,並沒有什麼不妥。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有點不爽。

    她怎麼不哭呢?

    她怎麼不當著他的面哭哭啼啼求他開恩呢?

    是不敢,還是不願?

    寧櫻的鎮定令李瑜的心情不痛快,甚至有點微妙。

    彷彿想掰開她的腦袋看看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李瑜忽然彎腰抬起她的下巴,逼迫她與他對視。

    頭頂上落下來的目光猶如泰山壓頂,令寧櫻原本鎮定的心緒有些紊亂,她強壓下內心的翻湧,囁嚅道:“郎君……”

    李瑜的視線不緊不慢的在她臉上搜索他想要的信息。

    也不知是被他的冰冷氣場嚇著了還是其他,寧櫻硬是憋紅了眼。

    她心知李瑜驕傲自大愛面子,又是一個比較含蓄內斂的人,遂泫然欲泣道:“還請郎君給奴婢留幾分體面。”

    說罷從袖中取出玉釵,畢恭畢敬呈上。

    李瑜看到那玉釵愣了愣,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

    寧櫻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含淚的神情彷彿在控訴他的無情,“奴婢今日就要走了,這玉釵是郎君贈與,這般貴重之物奴婢不敢私帶,還請郎君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