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無銀三千兩 作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一個人(下)

    北方天燭國有座天時地利皆匪夷所思的連綿巨山,此山名青雷雪山,顧其名思其意,該處海拔巍峨,頂峰終年遍積累厚厚的積雪。雖氣候已足夠嚴寒,但詭異的是,雪山之上近些年卻都再沒有落過一次雪,取而代之的是久久不落,一道道蘊藉在濃重烏黑層雲裡翻滾的青色雷電,轟鳴作響,雷霆怒聲日夜不絕於耳。

    據傳聞稱,是那雪山上面有化外高人在閉關修煉,竊取天地氣數機運,觸怒了坐鎮天庭的無上神明,這才會有怒浪滾滾、電閃雷鳴。但這種說法逐漸被人辯駁反對,既然那傢伙惹惱了仙界天神,直接幾道真雷劈下來弄死他不就好了麼?幹嘛要連續好幾年都不落下哪怕一雷,盡數溫藏在漆黑雲朵之中。後來便有膽子足夠大的天燭國江湖人士結伴趕赴雪山,結果沒半個活人從山上走下來,據生活在山腳下的老百姓說,當年就看到一條粗如山峰的青雷自烏雲裡墜下,那群冒死上山的傢伙顯然是都被那根巨雷光柱奪取了寶貴性命。那次事件之後,再也無人膽敢上山,那座青雷雪山也被取出了一個別稱,叫作“雷池”,若膽大包天敢越過雷池半步,那必然是一個身死當場的悲慘下場!

    那一日清晨時分,有個身穿荊釵布裙,腰懸銀色外鞘精美長刀的女子在和青雷雪山山腳下的原住百姓要了一碗白水仰頭喝掉後,無視各種良言勸阻,孤身一人踏上了登山之路。

    當天便有一道巨型青雷墜將下來,轟隆震撼聲鳴動天下,山腳下無人不聽聞此聲而心驚膽顫。

    就在人們認定事情已經結束,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佩刀女子必已身死於山上,翌日竟先後有兩柱青雷墜落,兩雷落下的時間相隔不過一盞茶左右的功夫。

    第三日則更是誇張可怕,共有四道滾滾青雷自離開烏漆麻黑的雲朵之中,轟然砸墜至雪峰之巔。

    第四日,有八雷齊落,真正是地動山搖,山腳下的百姓只道必然是無上天神動了真火,唯恐明日山峰頂端有十六道青雷落下而慘遭滾雷波及的百姓紛紛搬家出逃,離得那座恐怖無倫的“雷池”越遠越好,天大地大,性命最大。

    第五日。

    此時的青雷雪山之上,有一名渾身皆佈滿了凝固狀血汙,手握一柄刃身漆黑色長刀的布衣女子,用通紅且滿是猙獰血絲的雙眼瞪視著站在自己身前整好十丈開外處的一胖一瘦兩名紫衣老嫗。

    其中一名高瘦的老嫗皺著眉頭望著那名單是站著就已是身子在微微顫抖的女子刀修,有些可憐她的那份瘋狂與執著,眯著眼淡淡的說道:“關小姐,你已經硬扛下了整整十五道青雷,可還要繼續闖關麼?”

    “廢話,四天我已連殺你們八人,豈有第五天放棄的道理?”小麥膚色的黑髮女子語氣堅定的回應道,“等宰了你們兩個老東西,我是不是就能見你們的山主了?”

    那名矮胖的紫衣老嫗發出一聲怒意冷笑,嗓音陰鷙的問道:“你不妨試著運氣試試,看看你還能不能與我們一戰!”

    姓關的持刀女子剛一調動本命真氣,便立時發覺自己膻中穴-內有一股陰寒無比的異種真氣,鳩佔鵲巢的霸佔了整個膻中府海,自己的本命真氣再也沒了用武之地,深感驚訝惶惑的她失聲叫道:“怎麼會這樣?!”

    矮胖老嫗頓時仰頭大笑:“你忘了自己這幾日服下的幾株‘破厄雪蓮’了?那種雪蓮確實是頂尖的天材地寶,可以短時間內大幅增強人的元神內力,但若是不與‘渡劫火草’同服,最多不到四日功夫,就能令服食者周身產生並充滿致死量的霸道陰毒,你一介女流,體內本就是陰盛陽衰,也虧的你吃了整整四天的極寒雪蓮,直到現在才發現問題,哈哈,已經為時太晚啦!”

    高瘦老嫗跟著沉聲說道:“眼下你已滿身都是致命的陰寒劇毒,除非你能變出一個陽氣豐沛的大男人出來與自己就地交-合,否則根本就不用我們二人出手,你自己就要毒發暴斃了!”

    因激寒而身子產生劇烈哆嗦戰慄的關姓刀修緊緊咬著牙關,不使牙齒髮出“嘎噠嘎噠”的碰撞聲音,將淮南道大部分門派劍修的劍意轉化為刀意為己所用從而躋身地煞境大圓滿境界的她,在那一刻頭腦裡霎時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先在沂州雲頂郡天門城裡硬扛了自己一掌,而後又在煙霞山星斗峰星斗擂之上硬接了自己三刀的青衫劍客。

    明明自己都要死在這裡了,為何臨終前還會沒來由的想起那個本事並不大的姓魏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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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小寒時節還有不到一旬時光,天地之間滿是蒼茫淒冷,西北風肆意吹刮,雪花如柳絮似蘆花般的自空中飄落大地,彷彿是仙界善良天使落下了結晶的眼淚,以哭訴抱怨這人世間的種種腌臢不平之事。

    在這片寒風蕭瑟、冰天雪窖的世界裡,通往天啟城中宰相府的沿途路上有一條長長的腳印,每個印子都很淺而且小得可愛,由此可以推測出走路之人的腳丫應該不大,輕功內力應該不低。此等意境單調的落寞景象,叫人不由得想起了江州太守白符年輕時候揮筆寫就的那句——“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人生在世,到這裡、又到那裡,所經之處空餘些許或明顯或淺淡的痕跡,恰似那隨處亂飛的鴻鵠與燕雀,在某地踏雪落腳,偶然留下幾個小小的爪印一樣。

    歷代天子之下總攬政務的官員被稱作“宰相”,人們向來都用這“位高權重”四個字來形容那些官銜較大的從龍之臣,而宰相這一官宦職位是在朝野廟堂中擁有僅次於皇帝陛下特權的正一品大官,是真正意義上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大禹王朝國都天啟城裡那座面積幾乎不遜色於皇宮正殿的宰相府裡,有個身穿胸口處繡有日月星辰和仙鶴圖樣紫金織錦大袍,腰懸金魚袋和金飾劍的中年男子在一大群僕庸奴才的陪同之下自南面門口入內,堂堂正正地悠然邁步走入了府內。

    這個男人約莫五十歲左右的年紀,鬚髮均已有不少銀絲,皮膚卻是保養得不錯,眼角、嘴邊等等部位雖已有了各種細密皺紋,但仍可稱得上是白淨,臉不算特別胖,只是腰圍尤其寬粗,高高的肚子從那條鑲嵌玉石的綢帶裡面外腆了出來,油水很足。如此梨形身材的根由在於他每天都要吃飽五頓飯,且每餐都要幾十名美妾嬌娘將各種奇饈美饌、山珍海味一口一口的喂入他嘴巴里,好吃就吃,不好吃就直接吐掉,不論是洗漱還是更衣,從來都不用自己親自動手,讓下人來幫忙輔助完成,這般暴飲暴食懶惰成性,如何能不變得日益肥胖臃腫、腰粗三尺呢?

    胖大男人的身邊跟著個穿有粗布麻衣,容貌尋常至極的披髮漢子,那漢子雖衣著儉樸粗陋,但腰間別著的那柄長劍卻是異常的五彩絢麗,顯是價值非凡的稀世至寶。

    那名系著金絲玉帶的腰粗中年人面帶愉悅笑容,剛剛結束早朝歸家的他,今日出奇的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他當著朝堂文武百官們的面,進獻給了龍椅上那位身穿龍袍的年輕皇帝一頭西域異獸,那頭異獸分明長有一對與中原梅花鹿別無二致的畸形大角,他卻偏要說此獸乃馬類的一種血統旁枝,生而有角,就是那副怪異的四不像模樣。就在當朝天子都半信半疑的時候,這個奉獻“角”馬的白淨中年官員對著太和殿內的百官群僚們說道:“覺得此獸是馬的就來站到我身後,覺得是鹿的則立在原地即可。”此言一出,絕大多數畏懼強權的官員紛紛趨之若鶩的站到了這名官居正一品的紫金大袍男人的身後,只餘下一小撮“硬骨頭”尚梗著脖子留下原地。

    這位排除異己、網羅死黨,專橫捭闔朝野多年,貪汙斂下了不知多少贓款,修了不知多少次文字獄,研發不知多少逼人招供的新型刑具,不知任意捏造偽證害死多少大臣貴族宗室的當朝宰相自然是沒有半分慈悲心腸可言,向來有著雷霆霹靂手段的他早已在事前就做好了將那些不願站到他身後的官員盡數打入死牢的謀劃準備。有膽子不和他站一對?那就只有格殺勿論以絕後患了!

    有膽子足夠肥的中原文人曾評出過一個“歷史十大奸臣”的榜單,把那位姓祁名密的傢伙排到了第一,還慷慨激憤的說什麼“祁賊不死,禹難至矣”。當朝正一品宰相祁密本人聽到此等危言聳聽的言論後僅是“呵呵”一笑,他心裡只覺得說出此種話的傢伙必然是些愚蠢至極且缺乏長遠眼光的窮酸腐儒、無能之徒,實在是可笑矇昧至極,給他祁密提鞋擦腳的資格都沒有。

    有道是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將功成以後腳下都要堆積成千上萬具白花花的屍骨,他祁密將來可是要登基稱帝的男人,不過是稍微殺了點人罷了,又能怎麼樣了?若是不把那些試圖忤逆反抗自己的傢伙全殺光了,他屁-股下面的這個位子怎麼能做得安穩?晚上怎麼能睡得好覺?所以該殺,必須殺!想要高枕無憂睡得踏實,就必須一個不留的通通殺完,斬草務必除根!

    這個世上,只要是他祁密想殺的人,那就沒有殺不掉的。

    三年前那個狼煞大將軍魏魁也就是運氣還算不錯,選擇了在少鹹山碎肉城兵解身亡,這才勉強給他掙個“英雄”的好名聲,若是再多挺個幾年……不,幾個月,那他的下場必然就是被祁密假借天子口諭給強制性召回天啟城,再以莫須有的罪名砍頭抄家,全家上下一個都不會留存!那個姓魏的不是還有個兒子叫魏頡麼?肯定早在三年前就跟著他爹連坐給綁去菜市口殺頭了,哪兒還能像現在那樣被懸賞通緝如此長的時間都抓不著,整天逍遙法外的瞎蹦噠?

    什麼?那皇上能不能殺?

    呵,當然可以!

    八年前,正是祁密買通了掌勺太監往禹仁宗嬴旬的飯菜裡面投毒,害死了那位至高無上的九五帝尊,讓連二十歲都還不到少年人嬴勾順位稱帝,讓大禹王朝的年號從康元改為了昭平。現在這個比他兒子歲數還小的年輕皇帝能構得成什麼氣候?再過幾年,等到那個姓嬴的小子氣數盡了,天燭國南院大王耶律鎮江吞下六座雄城後還嫌不過癮,胃口愈撐愈大,打算再度發兵傾力南下了,到那時候也就該把當朝天子嬴勾從皇位上給踹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