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無銀三千兩 作品

第六十六章 天下禪宗第二

    短短一日之內,少女許靈霜那本就不大的世界,地覆天翻。

    往日裡關係融洽,同餐同飲的一眾戲班夥伴盡數喪命於朝廷官兵的刀劍之下,無一人倖存。

    得知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其實姓陸名成霜,而自己向來尊敬喜愛的母親丁春水居然是走投無路才去委身嫁人的。

    看到了平日裡脾氣好到不行,連句重話都不會說的“父親”許秋山憑藉赤焰魔功手刃多年仇敵,肆意大殺四方的恐怖姿態。

    第一次親眼目睹那般血腥殘忍,生死只在須臾間的廝殺決鬥。

    第一次認識到人命原來是那樣輕如草芥、毫不值錢的東西。

    第一次瞭解到自己的身世和命運。

    第一次搞不清所經歷的那些事情,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了!

    許靈霜雖已跟隨養父許秋山行走江湖多年,但她畢竟尚且年幼,心智發育仍不夠成熟健全,面對此等巨大的變故與精神上的衝擊,實在是難以扛御得住。知道自己什麼也改變不了的紅裙少女,身子軟綿綿地趴在許秋山的屍首上面,無所顧忌地扯動那副本該用來表演滇戲的細嫩嗓子,聲嘶力竭地慟哭著。

    她的嗓音本就甚為尖銳,此時縱情嚎啕,哭聲之淒厲慘絕,當真非比尋常。

    魏頡單膝跪在許靈霜的身邊,垂首低眉,一言不發。

    只因他也親身經歷過“喪父”之事,深知家屬死於非命對尚還留存在世間的人來說,該是一種怎樣撕心裂肺的劇烈痛苦。這種痛,只有自己去慢慢地體驗,一點點地消化,旁人除了在邊上默默陪伴,等待其憑靠著自己的力量走出陰霾沼澤以外,什麼忙也幫不了。

    苦海有涯,當自渡之。

    小丫頭雖服下了一顆價值連城的碩大凝真金丹,但她終究骨架單薄、身子孱弱,心神抗壓的能力也不夠強,最終還是哭得閉目昏厥了過去。

    青衫劍客背起沉沉昏睡的許靈霜,將兩根藏有稀世武學秘籍的赤金硬鞭別至自己的腰間,再將老班主許秋山以及一眾滇戲子弟的屍首馱至了那些官馬的背上。用韁繩牽制住幾十匹官家的名種好馬,胯-下那匹白馬大白在最前頭帶路,趁著黃昏暮色,直往城外的郊區行去了。

    行了約莫一個多時辰,魏頡來到渺無人煙的荒郊野外,費去不少人力功夫挖了一個甚深的大坑,將幾十名不幸慘死的滇戲同伴合葬在了裡面。

    又在不遠處單獨另挖了一深坑,莊重嚴肅地掩埋了那位原名“許焰”,江湖人稱“赤焰魔君”的滇戲老班主。在墓前立了塊石碑,用鋒銳血靈劍纂刻了幾個工整的大字——“丁春水之夫,許靈霜之父,滇戲班主許秋山之墓。”

    等一切安葬事宜皆完畢後,天色已極是暗沉,野外鴉聲陣陣,魏頡策馬帶著許靈霜又重新返回城鎮,走進鎮上的一間尋常客棧,在裡頭留宿了一晚。

    第二日清晨時分,小丫頭方才悠悠醒轉,因為昨天哭得太狠,睡了一覺以後,上下眼瞼高高重起,那對原本水汪汪的明亮大眼睛都被眼袋給硬生生的擠小了。

    魏頡簡單跟許靈霜講了一些關於喪葬的事情,然後帶著她去隨意吃了些東西墊肚子。

    餐桌上,向來話不少的魏頡一直保持緘默,不單是沒說話,連頭也沒抬幾次。

    心情著實不佳,連酒都沒怎麼喝。

    許靈霜遭逢巨大變故,更加沒什麼食慾胃口,低著頭沒扒拉幾口米飯就不吃了。

    用過餐後,臉色陰沉似雨天,心情落寞如死水的二人,一同前往了昨晚就到過的那一處郊外墓地。

    在“父親”的墳墓前,十六歲花季少女許靈霜磕足九個響頭,又結結實實地大哭了一場。

    這次魏頡不再選擇沉默,而是溫言相勸,告知許靈霜那個名叫陸正的傢伙尚且苟活在人世間,還要等她早日練功有成,親手誅殺那個仇人之子,才算真正了卻許老班主的心願。

    許靈霜抽抽嗒嗒地停止了哭泣,伸手接過魏頡遞上來的兩根金鞭——思-春和念水。

    緊握養父許焰的寶貴遺物,碧玉少女用力咬了咬嫩紅色的纖薄嘴唇,清澈如水的明眸裡綻放出本不該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堅毅眼神,她用哭了太久而變得有些沙啞粗糙的嗓音問道:“大膽哥,我能和你一起闖蕩江湖嗎?”

    看著那名鵝蛋臉的俏麗小丫頭,本就受了老班主臨終囑託的魏頡微笑著點了點頭,爽然道:“行啊,我本就孑然一人,平日裡寂寥得很吶,咱倆若是一同行走江湖,路上便可有個說話喝酒的伴兒了,多好!”

    穿著石榴紅裙子的細瘦丫頭眼眶紅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魏頡那張清俊白皙的臉,撲過去一把環抱住了魏頡的腰身,小臉緊貼在青衫劍客那寬厚的胸膛之上,用幾不可聞的微弱嗓音說道:“大膽哥,我只有你了……”

    身穿碧青色薄衫的魏頡如同被人揪住了心口處的一塊軟-肉,同樣伸出雙臂輕輕摟住了少女許靈霜那副嬌若無骨的身軀,柔聲說了一句:“我也是。”

    這一日清晨。

    青年,與少女。

    青衫與紅裙。

    共同乘坐著一匹毛色雪亮的高頭白馬,踏上了趕赴西北的旅程,與彼此相伴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