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徐家大廳上二樓是一個木質的旋轉樓梯, 樓梯上鋪著和大廳同色的深棕色地毯,顏色沉暗,徐瑾曼第一次看見便覺得壓抑。

    徐韜走在前面, 她跟在後面。

    彷彿她跟著徐韜的腳印再走。

    腳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木頭特有的輕微聲。

    上到二樓。

    和原身的房間一樣,書房在靠南邊的位置。

    徐瑾曼站在二樓,從樓道望過去,明明燈火通明, 她的心裡卻覺得幽深。

    徐韜走進書房, 徐瑾曼站在門房門口。

    門開了一半, 裡面很寬敞, 一眼能看到深色的書櫃、長型的桌子、打了蠟油而微微反光的實木地板……

    徐瑾曼忽地打了個寒顫, 寒意從身體每一個角落溢出來,頭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暈的發疼, 胃裡翻湧。

    “曼曼?”

    她聽到樓下陸芸在喊她。

    徐瑾曼無法回應,捂著嘴往原身房間跑去,到了衛生間,狂吐起來。

    這種感覺非常糟糕,就像應激障礙,是身體條件反射出的抗拒。

    徐瑾曼知道,那是屬於原身的。

    她的心臟劇烈的跳動著,有什麼東西正一點點自神經深處被挖出來, 徐瑾曼的頭疼的厲害,她捂著頭坐在地上, 連聲音也發不出。

    她很難受, 壓抑的要發瘋, 猛然間, 腦海裡閃過一個片段——

    寬敞的房間裡,小女孩兒縮在書櫃與牆逼成的角落,她的兩個胳膊擋著腦袋,渾身都在顫抖。

    高大微胖的男人拿著鞭子朝她走近。

    小女孩的胳膊上生出一道道印子,嘴裡喊著,媽媽。

    屋子裡響起鞭撻聲,和男人厭惡的聲音:“你這丟人的東西!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噁心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離去,房門再次打開。

    女人走進來抱起小女孩,聲色如枯槁:“在這個家族裡,人人都在受罪,我也在受罪,你為什麼不能受罪?”

    女人的聲音有了鬆動:“不想受罪你就要忍,曼曼,忍著吧,跟我一起……忍著。”

    “這世上只有媽媽對你好,媽媽也只有你,答應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

    “曼曼!”

    女人聲音彷彿忽然從剛才的時空穿來。

    徐瑾曼側過頭,看著面露急色的陸芸,一瞬間如墜冰窟。

    “你什麼都知道……”徐瑾曼難以相信,那是一個母親會對幾歲孩子說的話。

    徐瑾曼眼眶微微泛紅,她不知這種情緒是屬於原身的,還是屬於她的:“她為什麼要受罪?她一個孩子,憑什麼要受罪?!你又為什麼要讓她忍著?”

    難道那個時候,她作為一個母親,要做的不應該是反抗嗎?

    即便人都是自私的,她當時為了保護自身情有可原,可這麼多年來,她為什麼要一個孩子去承受這麼多?

    “曼曼,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說這些……”陸芸臉色變了變,抓著她的胳膊。

    徐瑾曼甩開陸芸的手,踉蹌站起身,幾乎冷漠道:“她是被你逼瘋的,是被你們逼瘋的。”

    徐瑾曼腳步不穩從房間出去,陸芸上前抓她手,好像再不抓住,就再也抓不住女兒。

    她的確也沒有抓住。

    徐瑾曼將她輕而易舉推開了好幾步,alpha與omega之間的力氣差距非常明顯。

    徐瑾曼本沒有打算用力,那個力度完全是出於自我保護。

    然後徐瑾曼聽到書房裡徐韜的暴怒,鞭子甩在地面的聲音。

    她忍著應激產生的劇烈疼痛,從包裡拿出手機,推開門,對著裡面的人拍了一張——徐韜醉的雙頰漲紅,手裡拿著鞭子,正睚眥欲裂的瞪著她。

    “你這畜生要做什麼!”

    徐韜醉的渾渾噩噩,幾步過去,抬手一巴掌打下去……

    巴掌並未落到徐瑾曼臉上。

    徐瑾曼沒有後退的意思,她站在原地,冰冷的五指死死扣著徐韜的手腕,加重力道往後反扣,徐韜的臉色隨之一變,痛哼道:

    “啊——你竟然敢!”

    陸芸也怔住,隨即因為alpha釋放的信息素軟在地上。

    徐韜是s級的alpha,他的信息素能輕易讓omega和低級別的alpha俯首稱臣。

    然而徐瑾曼安然無恙的站在原地,她了眼地上的陸芸,對著徐韜冷笑一聲:“你忘了,我可是個分化失敗的廢物,對信息素,無感。”

    她使了重力將徐韜甩開,然後轉身快步下樓。

    到了院中,手機瘋狂的響著,她沒有心思去看是誰打的。

    徐瑾曼還在想,她現在走了,徐韜會不會把怒火發在陸芸身上?是不是應該做點別的什麼?

    下一秒,手腕被身後追來的陸芸緊緊抓住,徐瑾曼回過頭,對上陸芸含淚的眼睛。

    “曼曼,你到底是怎麼了?!”因為剛才alpha信息素的影響,陸芸的身體還有點發抖,聲音也在發抖。

    這次徐瑾曼沒有推開。

    但腦中回憶起陸芸對著原身說的那一句句冷漠扭曲的話,讓她背脊寒涼。

    也是這一瞬間的猶豫,徐瑾曼手心一空。

    陸芸竟然搶走了她的手機。

    徐瑾曼:“你做什麼?”

    陸芸:“曼曼,不可以,不可以這麼做……你到底怎麼了?你答應過我的,要忍著……”

    多麼荒唐的一幕。

    徐瑾曼幾乎笑出聲來。

    她狠狠揉了下脹痛的太陽穴。

    到底是什麼樣的母親,在眼睜睜看著孩子受虐後,不僅不反抗,甚至教她忍耐。讓原身在一次次受虐與詭異的教育中逐漸變態。

    徐瑾曼聲色微微冷下來:“給我。”

    話音落下,陸芸當著她的面將手機砸進了院中的魚池。

    “我都是為了你好!算媽媽求你,別再這樣了,行不行?!你到底要做什麼!”

    這世上最可怕兩句話,一句是為你好,一句是媽媽求你。

    他門讓你無法反駁,讓你無法拒絕。

    徐瑾曼看了眼黑沉沉的水池,冷冷道:“施暴者是永遠不可以被原諒的,原諒他的人——都是幫兇。”

    無論陸芸有什麼苦衷,徐瑾曼都無法理解,她對陸芸的同情,在這一刻幾近變得冷硬起來。

    陸芸如果也是受虐者,她更無法理解,陸芸為什麼要包庇徐韜?

    為什麼要讓還是孩子的原身忍著,僅僅是為了徐家的家產?

    值得嗎?

    那時候的原身才四歲啊。

    瘋了。

    -

    徐瑾曼頭昏腦漲離開徐家,提前定了時間,周沛的車等在路邊。

    “小姐,剛才沈小姐打電話過來,讓您給她回個電話。”周沛頓了頓,補充道:“好像還挺急的。”

    徐瑾曼緩緩回過神,伸手去摸手機,才想起來剛才已經被陸芸扔進池子裡了。

    問周沛要了手機,給沈姝打過去。

    她的神經還繃地疼,小口吸了氣,等著那頭接通。

    “喂?”

    “周沛說你找我?”

    徐瑾曼努力讓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她聽著沈姝清淡如水的嗓音,焦慮的精神緩了緩。

    沈姝道:“你還在徐家?”

    徐瑾曼說:“剛出來。”

    沈姝道頓了頓:“你能來一趟我這兒嗎?”

    “出什麼事了?”徐瑾曼微微直起身,她從沈姝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絲不同於往常的情緒。

    “沒有,你來一趟。”

    “好。”

    沈姝握著手機坐在床邊,沉重擔憂的心情稍減,剛才那句話‘今天是媽媽的生日,爸爸打了我,媽媽也在……’

    還有其他照片背後的話。

    實在讓她過於敏感。

    她無法理解陸芸對徐瑾曼那樣好,為什麼還能容忍徐韜做出這種事。

    她甚至不敢去拿那些照片,生怕碰到裡面人的傷口。那些青紫與紅色結痂,像針一樣細細密密的在她心口,輕輕的扎。

    這就是徐瑾曼人格分裂的真正原因嗎?

    望著照片上的人,最小的時候或許才幼兒園,那時候徐瑾曼還拿不穩拍立得,她自己只能拍到手臂,有的甚至有些模糊。

    到大一點,她開始直視鏡頭,那雙眼從冷漠,到微笑,到瘋狂。

    這些照片,就像過去徐瑾曼人生的成長履歷,一步步記錄著她變化的過程。

    沈姝忽然想,如果現在徐瑾曼看到這些照片,會不會讓她受到傷害?看到照片背後的字,她會不會心痛的無法接受?

    沈姝很猶豫,要不要將這些東西告訴徐瑾曼。

    盒子裡還有一封信,沈姝沒拆開,單單這些照片已經足夠令人窒息。

    她將照片一張一張放進去,每一張照片背後都寫著字,稚嫩時有的字體還是拼音。

    沈姝的手有些顫抖。

    半小時後,門鈴響起。

    一開門,徐瑾曼便開口問:“怎麼了?”

    沈姝看著她關切的神色,微微一怔,嘴裡的話半句說不出口,她只能編出謊言道:“沒事,本來蔡瑩說要來,現在不來了。”

    徐瑾曼下意識鬆了口氣,點點頭,站在門口靜了兩秒。

    沈姝:“進來吧。”

    徐瑾曼換了小白兔拖鞋,走到沙發坐下。

    沈姝給徐瑾曼接了一杯溫水遞過去時,手無意間碰到她的手,八月底的天氣,她的手竟然冷的像冰一樣。

    沈姝:“今天還順利嗎?”

    徐瑾曼精神不太好,反應了兩秒,說:“還好……我有點累,今晚客房給我睡吧?”

    沈姝看著她臉色:“哪裡不舒服?”

    徐瑾曼抬起頭,勉強一笑:“頭疼的很。”

    徐瑾曼很快進了客房,連澡都沒衝,進門便躺倒床上。

    她的太陽穴好像要炸開,即便睡下去也無法入眠,過了很久很久,徐瑾曼放棄似得從客房出去。

    總得做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徐瑾曼從冰箱裡打了一瓶酒,從沈姝茶几底下拿了一包煙,進了客廳的陽臺,關了玻璃移門。

    陽臺擺著一米的實木長凳,公寓在八樓,坐在這兒能看到遠處的高樓。隔了會兒,寧靜的深夜裡,徐瑾曼聽到輕微房門打開的聲音,有些微淺淡的光打來。

    她沒有回頭,只是把手裡的煙掐了。

    沈姝打開陽臺的門,藉著微光,看了眼菸灰缸裡的兩個菸蒂,與剩下的半瓶酒。

    在徐瑾曼身邊坐下,呼吸間有淡淡的煙味與酒味,望著欄杆外屬於外界的光,輕問道:“你怎麼了?”

    徐瑾曼沉默了會兒,淡聲說:“今天回去想起一些東西,不太好的東西,讓我很不舒服。”

    沈姝頓了頓:“是那個人的嗎?”

    “嗯。”

    沈姝一瞬間聯想到那些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