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很甜 作品

第130章 番外(二)

    身形矯捷,動作敏銳,可惜寡不敵眾。

    小公子怒道:“豈有此理,活膩了?”

    家丁們蜂擁而上,手忙腳亂地將小賊綁在車轎後頭,四匹馬跑得快,那小丫頭起初還能跟著跑,後面就只能被拖著,生生在雪地上拖出條痕跡。

    明明都奄奄一息的人了,偏在那紈絝公子上前解她繩索辱罵她時,猛地撲上前,只聞一聲慘叫,險些沒咬下人一塊肉。

    那般削瘦蒼白的小臉,睜開眼的一瞬似迸出強大的力量,漆黑的瞳仁瞪著那人。

    紈絝嗷嗷大叫,命人將她好一頓揍,直丟到雪堆裡。

    謝宿白就挺在對面的斷壁前停了許久,看著雪愈下愈大,直至幾乎將她整個人埋進雪裡。

    只露出那張灰撲撲的小臉,皺著眉頭,微張的唇邊呼出白霧,但那霧也漸漸弱了,拳頭卻還緊緊抓著雪,一把化作水,就又抓一把。

    謝宿白沒有走,也沒有命人救起她,想看看她還能撐到幾時去。

    過了好久,看不見她唇邊吐出的霧氣,傲枝道:“主上,人沒氣了。”

    謝宿白道:“過去。”

    傲枝推他到跟前,烏壓壓的影子罩住雪裡的身軀,謝宿白居高臨下垂視片刻,才彎腰拂去女孩臉上的雪。

    正想試探鼻息時,手腕驀地被人抓住。

    那隻埋在雪裡的手冰冰涼涼,寒氣順著手心蔓延開來,她幾乎很重、很重地攥住他。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樣。

    睜開一條眼縫,氣息弱得幾近聽不見,“救、救我……”

    謝宿白停頓片刻,說:“抱她起來。”

    自有護衛上前將人抱起。

    傲枝驚訝於他善心大發,但也不敢多問,“主上,回去麼?”

    謝宿白“嗯”了聲,卻是轉頭朝護衛說:“給我。”

    眾人皆是一怔,護衛與傲枝面面相覷,遲疑道:“主上,要不還是……”

    “給我。”謝宿白冷聲重複。

    護衛無法,只好將凍得跟冰塊似的人遞到謝宿白懷裡,生怕壓壞了他,動作格外小心。

    女孩很小,灰撲撲的小臉讓她看起來不到十歲的樣子,許是餓了好幾日,渾身都沒有幾兩肉,抱著更是毫無重量,謝宿白將人放在腿上,大氅剛一壓下來,她就自動尋著熱源滾來,直往人懷裡鑽。

    傲枝看得心驚膽戰,生怕殿下一個性情不定把人扔出去,畢竟他連貓兒都厭煩。

    可他沒有。

    他只是垂頭看了會兒,然後道:“回去吧。”

    (5)

    謝宿白近來有些心不在焉,手裡捧著書簡,但並沒有看幾行,沒多久就被門外的灑掃聲吸引了注意,側目望去。

    對面的樓閣門窗緊閉,丁點聲響都沒有。

    他不由合了書簡,問:“她今日吃了什麼?”

    傲枝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都是些清粥小菜,嶽大夫說姑娘餓了幾日,進食不宜太油膩。”

    謝宿白“哦”了聲,又問:“恢復得如何?”

    他問話時眼就盯在對面的門窗上,傲枝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殿下對那丫頭似乎格外上心。

    不管是為什麼,能讓殿下提起興致,管她是人還是物件,傲枝都格外歡喜。

    於是說:“大好了呢,姑娘看著瘦弱,可有勁兒了,就是防備心極重,輕易不與人說話,想來主上若去看看她,指不定能讓她開口。”

    謝宿白沒說話,只擱下書簡,傲枝便會意地推了輪椅出去。

    對面掃雪的侍女也驚奇地退到一旁。

    推開門,小女孩正坐在角落的案几旁,手裡握著湯匙,進食的動作由於不速之客的到訪而頓住。

    那雙眸子直直看過來,正如傲枝所言,防備心極重,握著湯匙的手都隱隱攥緊了。

    她打量著謝宿白,謝宿白同樣也在打量她,

    他走近,停在離她三尺遠的地方,問:“飯菜合口味麼?”

    小丫頭血色不足的唇抿著,不應他話。

    謝宿白也全然不介意,道:“外面冰天雪地,想留在這裡嗎?替我做事,我許你吃飽穿暖,不受顛沛流離之苦,還可以給你報仇雪恨的機會。”

    聞言,女孩似是有些驚詫地看向他,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防備的姿態。

    謝宿白但笑不語,那日看她咬人時的那股狠勁,烏黑瞳仁裡泛出的冷意,那是雙滿載仇怨的眼睛,大有不死不休的意志。

    那一刻,他似是透過那雙眼睛,看到了他自己。

    謝宿白道:“多大了,可有八歲?”

    似是不滿他說八歲,那小丫頭皺了下眉,終於開口說:“十歲了。”

    “哦。”謝宿白心情很好地說:“十歲麼,看著小,名字呢?”

    她又皺了下眉,“姬玉落。”

    謝宿白復又問:“會研墨嗎?”

    不待姬玉落回答,謝宿白便推著輪椅轉身,“傲枝,領她過來。”

    縷縷松香飄蕩的書室,一應筆墨紙硯前,姬玉落拿起一小方硯條。

    邊磨邊說:“淡了。”

    謝宿白剛鋪平白紙,就聽她說了這二字,那麼沒頭沒尾,他卻是出奇地領會了,“嗯,明日讓廚娘給你換菜。”

    姬玉落安靜地磨著墨。

    時間一晃,兩個月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

    (6)

    “唉呀,今兒天真好!”

    “小丫頭,怕的話就吱一聲,我放你出來。”

    “你看,我又不會騙你,老夫一身本事,旁人求我都求不來,你們一個兩個啊,根骨是有,就是少點眼力見兒……”

    謝宿白淺眠,小憩沒有半刻鐘,就被門外的嚷嚷聲喚醒,他捏了捏眉心,道:“又來了?”

    傲枝點點頭。

    自打樓將軍無意在院子裡撞見玉落小姐後,就像是貓兒見了老鼠,兩眼放光,成天往這裡跑,苦口婆心得像個誘拐孩童的人販子。

    那玉落小姐卻很不愛搭理他,兩個人鬧得整個院子雞飛狗跳的。

    謝宿白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他拿起狼毫沒一會兒,忽然感覺不對,道:“傲枝,過去看看。”

    傲枝將謝宿白推出門,方知樓盼春將姬玉落關進了後院的柴房,怪不得聲音是從後頭傳來的。

    屋裡的人拍著門,頻率略顯急切。

    謝宿白淡聲道:“你做了什麼?”

    樓盼春渾不在意道:“放了幾隻老鼠而已,女娃娃果然還是經不住嚇。”

    謝宿白眉梢輕壓,“她才病癒,不宜這般。”

    樓盼春冷眼覷他,“什麼才病癒,我看她活蹦亂跳好得很,再說了,我教她有什麼不好的?旁人想求還求不來呢,而且你看這丫頭性子如此烈,放出門去是要被人打的,若無一招傍身,就憑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安能活命?”

    他拔高嗓音道:“你是想讓她死?”

    謝宿白不語。

    樓盼春說得沒錯,姬玉落將來若想在催雪樓立足,免不得遭人暗算,且她心懷仇恨,若沒有點本事,來日只怕也是送命。

    他抿了抿唇,轉著輪子離開了,

    只聽樓盼春大咧咧地說:“小丫頭,你隔著門給我磕三個響頭,便算是拜我為師了,我就放你出來。”

    ……

    (7)

    樓盼春不與謝宿白同住,自己在田間劈了間竹屋,很有一種隱世高人的姿態。

    自打姬玉落拜他為師後,便常常往返兩地,但與樓盼春學武的時間越長,和謝宿白見面的次數的也就越少,到底難以兩全。

    何況四年過去,她早已不是那個只能被拘在身邊研墨烹茶的稚童,催雪樓的庶務她也漸漸上手,每每出動任務時,歸期更是難定。

    更深露重,謝宿白翻著書,頭也不抬地問:“還沒回來?”

    傲枝道:“許是被什麼耽擱住了,主上,有什麼明日在……”

    見謝宿白低頭又翻過一頁,傲枝只好將話嚥了下去,無奈悄然一嘆,只好命人端來進補湯藥,正要再點上兩支蠟燭時,門外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你們主子睡了沒有?我找他有要事,讓他給我評評理!等等,姬玉落,你不準走!”

    門被推開,沈青鯉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身後慢步走來的姬玉落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只堪一眼,謝宿白就知道又發生了什麼。

    果然,就聽沈青鯉義憤填膺道:“她半路截殺了我要救的人,還是個地方官員,這是什麼意思!”

    謝宿白道:“是殺是救各憑本事,你自己的任務完不成,嚷嚷什麼。”

    沈青鯉道:“可她拿不出僱主信息!分明是故意與我過不去,這樣害人不利己的風氣你也要助長?”

    謝宿白卻只越過他往後看,“過來。”

    姬玉落這才踱步上前,謝宿白翻過她掌心,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圈,見她無礙之後,才說:“叔父那裡何時去?”

    沈青鯉一口氣梗在心口,簡直憋屈死了!

    這人心眼子都偏到天邊去了,也怪不得底下有些人心生不滿,看姬玉落愈發不順眼,處處找她麻煩,虧得樓盼春收徒不藏私,否則這丫頭還不知道怎麼死!

    可她不死,便一個勁兒找別人的麻煩,小肚雞腸睚眥必報的臭丫頭,謝宿白看中她什麼?

    沈青鯉腹誹著往外走,實在氣不過,扭頭便想再嚷幾句,就見姬玉落拿來毯子壓在謝宿白腿上,順勢蹲下與他說話,謝宿白低垂著眼,眉目舒展,唇角都是放鬆的狀態……

    沈青鯉冷不丁怔了下,“他……”

    傲枝不明所以,“嗯?沈公子說什麼?”

    沈青鯉似是嚇了一條,極難消化地搖頭說沒什麼,而後倉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