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娓 作品

第60章 番外-2

    沒有霧時,青漓的夜晚能看到漫天繁星。

    黃櫨以前學畫畫入門時,用丙烯顏料畫夜空,鋪好夜空底色後,常用一種簡單方法畫星星:

    硬毛刷沾了白色的顏料,輕輕敲或者撥動,毛刷上的顏料飛濺成片,呈微小圓點狀落在底色上,就成了星空。

    可眼前,青漓的星,比丙烯顏料的濺落更密、更亮。

    大自然真是萬事萬物都可愛。

    不過,孟宴禮似乎說過,萬事萬物裡,他最愛她。

    此刻,黃櫨正坐在書房的落地窗邊畫畫。

    她想到孟宴禮的話,停下畫筆,左手抬起來撓撓耳垂,帶著女孩子特有的羞意,抿著唇,無聲地彎起唇角。

    也是在這個時候,仲皓凱和陳聆他們打來視頻。

    抬眼間,她才發現,原來玻璃窗上映出了自己完整的笑容,很開心的那種。也因此,她更加不好意思,像隱秘心事被誰看穿。

    黃櫨放下手裡的繪畫工具,戴著耳機接起視頻,和他們聊了一會兒。

    他們的工作室,除了剛畢業那兩天幫朋友新開的餐廳畫過一面藝術牆,目前還沒接到任何賺錢的活兒。

    錢沒賺到,聚餐倒是天天都有的。

    據陳聆說,對面街上的燒烤店老闆都已經認識他們了,見他和仲皓凱晃悠著往那邊去,坐在門口乘涼的老闆都會主動問,“還是一鍋涮肚,肉串肉筋板筋各50串,外加20串大蝦10串雞爪子?”

    “把我們的喜好給摸得透透的。”陳聆說。

    仲皓凱的身影在視頻裡一閃而過,然後是打火機點菸的聲音。

    視頻裡不見其人,只聽見他說:“要不是我說咱們是藝術家,能和燒烤店老闆相處得這麼和平?還多送兩串雞爪子?”

    陳聆也笑:“是是是,最開始看我們天天晚上去點串兒,老闆還有點防備的,生怕咱們這邊是看他生意好,也想要開個燒烤店撬他財路呢。”

    工作室裡的同學跟著起鬨:

    “瞧見沒,我們在美院薰陶審美整整四年,邁出校門居然被人當成要開燒烤店的。”

    “還沒人家燒烤店賺的多!天天收益負增長!”

    “那怪凱哥啊,他天天穿著破洞牛仔褲戴著大鐵鏈子,看著確實像烤串兒的吧?”

    仲皓凱罵人了:“滾,你不燙那個和燒烤店老闆同款的雞窩頭,人老闆能覺得你是同行?”

    “誰雞窩頭?我靠,我這花大價錢燙的,這特麼是潮男必備錫紙燙好嗎?!”

    “前天出門被鳥在頭上拉屎的,不是你?”

    “那是屎來運轉!將來咱工作室要是能接到活兒,還得多虧我那鳥屎呢,犧牲小我成就大家,我是未來的功臣”

    他們在視頻裡吵吵鬧鬧,黃櫨忍笑忍得好辛苦。

    再抬頭,餘光瞥見落地玻璃上出現了孟宴禮的身影,他拎著一罐椰汁走進書房,知道她在打視頻,沒打擾,只在從她身邊經過時,揉了揉她的頭髮。

    陳聆他們已經打鬧起來,通著視頻的手機丟在桌上,仲皓凱應該是剛抽完煙,拿起手機,在視頻裡露出腦袋。

    也就這會兒,他剛好看見黃櫨笑著,頓了頓:“孟老師來了?”

    “嗯,你看見他啦?”

    “沒看見,看見你傻笑了。呲牙咧嘴的,都快能從你嗓子眼看到胃了。”

    黃櫨忍了忍,沒忍住,懟他:“仲皓凱,你是不是有病啊?”

    視頻在仲皓凱的嘴欠中結束,黃櫨扭頭,兩隻手捂在太陽穴上,頭疼似的和坐在書房桌邊、剛打開電腦的孟宴禮告狀:“都已經畢業了,為什麼我的同學們還是那麼幼稚的鬼樣子,真是氣死人啦。”

    孟宴禮正在給電腦插電源線,聞言,拿起椰汁單手叩開,遞給黃櫨:“來,消消氣。”

    但沒等她觸碰到,他把手收回來,皺了皺眉,“差點忘了,去給你換罐常溫的?”

    黃櫨搖搖頭,挺不好意思地說自己生理期已經過去,昨天就結束了。

    “能喝涼的了?”

    “嗯。”

    黃櫨喝了一口椰汁,問他:“我爸爸他們回去了?”

    “嗯,叫了楊姨去他那邊打麻將。”

    黃櫨於是搖頭:“又打麻將啊,這兩個男人怎麼一點也不紳士,楊姨和阿姨輸了好幾天了,也不見他們兩個讓著點兒。”

    孟宴禮說:“你爸爸說了,麻將場上無親友。”

    “.”

    黃櫨能想象出來她爸爸說這話時的樣子,拍著自己的額頭,換了個話題,“孟宴禮,你今晚有工作要處理麼?”

    “有一點,正好陪你畫畫。”

    孟宴禮指了指她的手機,“你手機在震動。”

    確實是在震動,黃櫨收到了程桑子的微信。

    程桑子估計是在酒吧裡,環境太吵,沒發語音,每條信息都是大段大段文字。

    她和黃櫨講徐子漾,字裡行間透露出快樂的氣息。

    據程桑子說,就在孟宴禮給黃櫨彈鋼琴曲那天,徐子漾像個神經病一樣跑到她住的地方,在樓下扯著脖子唱了一個多小時。

    把經常在樓下遛彎的幾隻流浪貓,都給嚇跑了。

    【我很怕他把我好不容易喂熟了的大橘嚇得再也不回來,真是煩死了~】

    【他唱歌還跑調,吵得我鬧心。】

    【聽了一個多小時,後面我才聽明白,他‘噠啦噠啦’唱得居然是一首鋼琴曲,《夢中的婚禮》!】

    【你說他是不是腦子被門夾了?哈哈哈哈哈~】

    程桑子說,她是怕鄰居們投訴,才勉強讓徐子漾進門的。

    可是她說這句話時,黃櫨總腦補出她畫著煙燻妝的眼裡,露出滿滿笑意。

    至於那天晚上的後來麼。

    長夜漫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怎麼可能不發生點什麼。

    信息一條一條蹦出來,程桑子真的有好多話想要和黃櫨分享,上面總在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無論如何,黃櫨喜歡程桑子今天每段文字都要用小波浪線符號的這份愉快。

    黃櫨問程桑子,是否和徐子漾和好了。

    程桑子則說,看他的樣子,是挺想和好的,但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情,憑什麼他單方面想和好她就和好,她要先當他是炮友。

    窗子敞開著,黃櫨額前的碎髮被夜風吹動。

    樓下庭院亮著燈,能看清那棵新種下的黃櫨樹,朦朧燈光下,枝頭花朵模糊。

    就好像青漓的霧,是自這棵黃櫨樹生長出來的。

    那是孟宴禮彈鋼琴曲求婚那天、鋼琴旁擺著的那盆黃櫨樹,後來被他們一起移植到院子裡,種在無花果樹旁邊。

    移植那天,黃櫨想要幫忙,結果被橫在地上的鐵鍬絆倒,摔了一跤。

    幸好穿著牛仔長褲,沒磕傷。

    孟宴禮當時扶起她,把她抱回客廳,半是玩笑半是寵溺地和她說:“看看,鐵鍬都不滿意了,這些髒活累活交給我做,你就坐這兒看著我吧。”

    說完,還幫黃櫨拍掉了牛仔褲上沾染的塵土。

    黃櫨當時想,幸好徐子漾沒在家,不然以他的毒舌程度,還不知道要說出什麼“大老遠就看你跪地上給黃櫨樹磕頭”的屁話。

    同樣都是畫畫出身的,黃櫨和徐子漾在幹活方面半斤八兩,都是有點四體不勤,可孟宴禮似乎沒什麼不擅長的,連用鐵鍬都很靈活。

    他單手叉在腰間,拄著鐵鍬打量那棵黃櫨樹兩秒,然後動手。

    種樹這事兒,他看起來居然很有經驗。

    “宴禮小時候種過樹。”

    黃櫨聞聲回眸,看見楊姨端了無花果曲奇過來。

    楊姨坐在她身邊,給她講孟宴禮和孟政一小時候,在學校環境課堂上學到了種樹環保的知識,一時興起,非要把後院空閒的地方都種上樹苗,說是淨化空氣。

    “宴禮才剛上小學,政一也才剛上幼兒園,你說說,他們哪裡用得好鐵鍬鐵鏟的,又不肯讓大人幫忙。我們都在庭院裡,一眼不眨地盯著,看得提心吊膽,生怕兩兄弟磕著碰著。防著防著的,也還是難免受傷.”

    黃櫨記得,那天她咬著曲奇隨口問楊姨,孟宴禮手掌有一道很淺的傷疤,是否是小時候種樹碰傷的時,楊姨臉上懷念的笑容收斂,露出了一些類似於悲傷的神色。

    “不是。”

    楊姨當時把裝滿曲奇的盤子推給黃櫨,笑了笑,“我可能從來沒有和你提起過,我自己的事情。”

    也是那天下午,黃櫨才知道,原來楊姨在很年輕時,經歷過一場失敗的婚姻。

    那段婚姻的陰影糾纏她良久,男人酗酒且家暴,一直到楊姨同他離婚很多年,男人都還會找上門要錢。

    “有一年過年期間,我回老家,剛好孟先生一家也回國,帶著宴禮和政一去我的老家看我。我驚喜極了,結果沒想到,碰見了我前夫。”

    一項和藹好脾氣的楊姨皺起眉,“我前夫喝多了,又來找我要錢,和我撕扯。”

    其他人都先行一步去楊姨定好的一家飯館了,車子坐不下,要分批去飯館。楊姨和孟宴禮留下,最後一波過去。

    所以楊姨的前夫找上門鬧事時,只有孟宴禮在。

    當時楊姨老家的房子正在重新裝修。

    楊姨的前夫是個混賬,要不到錢惱羞成怒,拎起施工時拆下來的、帶釘子的廢木條要打楊姨,被宴禮攔下來了。

    那時候的孟宴禮12歲,還是個清瘦的少年。

    可他把楊姨護在身後,甩掉手上的血珠子,堅定地說“楊姨,別怕,這裡有我”。

    “宴禮手掌上的傷疤啊,就是那次留下的。”楊姨這樣說。

    楊姨當時看見孟宴禮流血不止,哭得心疼死了,可孟宴禮在醫院縫針包紮時,居然還笑著安慰大家說,他一點都不疼。

    “想什麼呢?”

    黃櫨被身旁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目光從窗外那棵黃櫨樹上收回來,轉頭,發現孟宴禮正看著她。

    孟宴禮笑著,對她揚了揚下頜:“端著椰汁愣神半天了。”

    “我想起前些天下午,楊姨給我講了你和她前夫打架的事情。”

    “我不打架,那是正當防衛。”

    黃櫨放下椰汁,從地上站起來,走過去抬起孟宴禮的手,親了一下他掌心那道淺淺的疤痕:“是不是很疼?”

    “可能疼吧,太久了記不清了。”孟宴禮揉著她的頭髮,輕描淡寫地說。

    “後來呢,楊姨的前夫怎麼樣了?

    “過了一兩年就進去了吧,好像是喝多了和人打架還有賭博什麼的,挺嚴重的,現在還在裡面關著呢。”

    孟宴禮把電腦轉給黃櫨看,“有一封找你的郵件。”

    “找我的?”

    黃櫨有些意外,湊過去看電腦屏幕上的字。

    是孟宴禮藝術展館的工作人員,打算在下個月一個畫展,工作人員在郵件裡,用了“誠邀老闆娘參加”的字樣。

    之前孫老師有聯繫過黃櫨,說和另一所大學的聯合展出會把她的畢業設計送過去。所以要參展,黃櫨得有新作品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