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霧 作品

第464章 蟬鳴與花田

 良久後,或許連天都不忍,雨勢小了幾分,伍德將手裡的傘塞進佐伊·唐納德手裡,隨後面無表情邁步走進雨幕,在所有下屬的疑惑目光中朝拖車走去。

 他從拖車中精準找到了屬於舊友的那具——亞瑟·唐納德的遺體是單獨放著的,沒有淋雨。

 伍德沉默著,像一隻笨拙的熊那樣將男人冰冷的遺體抱起,徑直朝掩面翹首淌著淚的佐伊夫人走去。

 剛才遞過去的傘毫無意義,她接過了,卻沒有撐傘的意願,只是任由黑傘躺倒在腳邊。

 “夫人。”伍德面無表情地說,“還給你,但請允許我們把你們送回去……”

 “肖恩……謝謝你,謝、謝謝你……”

 “但是不用了,不用麻煩你了,肖恩……”

 伍德儘量柔和地堅持道:“夫人…你這樣是沒法抱他回去的。”

 可佐伊·唐納德的話語本就磕磕絆絆,她費了好大勁才說完那兩句,卻還是咬破了唇,殷紅的血被雨水稀釋,從嘴角淌下。

 她無法再多說一句。

 她也不願意再讓她的亞瑟坐那輛車。

 佐伊先試探著伸出雙手,這樣的試探,好似伍德抱著的那個從不屬於她。

 當她終於用自己纖弱的雙臂感受到那份重量後,佐伊不可避免的被壓得踉蹌了幾下。

 但很快她就調整了過來,纖弱的女人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站在風雨中穩穩當當抱起她沒了呼吸的愛人。

 她忽然想到,曾經亞瑟也是好多次這樣抱著自己的,很穩,令人安心,一次都沒讓自己摔了碰了。

 她將裹著白布的遺體抱在懷裡,又費力將布向上扯了扯,蓋好亞瑟·唐納德露在雨中的額頭,似是怕他著了涼。

 佐伊·唐納德,她抱得那麼緊,彷彿這是她偷來的、搶來的,她看向伍德的眼神變得警惕而危險,好似害怕下一秒治安廳的人就要一擁而上,再一次將她的亡夫生生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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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不會再允許。

 唇破的血流到下巴上,一滴滴濺落,豔了她的紅裙。

 “還是請讓我們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

 佐伊有了些力量,生硬的回答。她最後看了一眼伍德,隨後繞開腳邊的傘,雙臂橫抱她的愛人,穩穩朝遠方走去。

 伍德凝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時刻準備她一旦顯露疲態或是支撐不住摔倒,就過去幫忙,把他們送回家去。

 但她沒有。

 一直到雨都停了,視野更清晰,佐伊·唐納德那纖弱沉默的背影逐漸化作遠遠的一個紅點,她都不曾踉蹌一步。

 ……

 原先華美氣派的總督府,在無人打理的半個多月後,已盡是一片蕭瑟之景。

 沒了園丁照料的庭院,雜草野蠻生長,再加上接連的雨水,鵝卵石小徑兩側的草坪已稱得上泥潭,不慎踩一腳恐怕連小腿都要陷進去。

 爬山虎不知何時攀上了府邸的鐵藝欄柵門,虛掛了一把被雨澆得斑駁的鎖,往日盛放的薔薇,花瓣散落遍地,染了泥濘。

 本來氣派的宅邸,二層的玻璃窗不知何時被打碎幾扇,許是前些日子治安廳的人防備不及,才沒攔下充滿怒氣的幾個民眾手裡的碎石。那將碎的玻璃已是搖搖欲墜,卻又執拗地栓掛在窗框上,無人卸下,也無人換新。

 雨季裡總是鉛灰色的天穹下,這本氣派的宅院竟多了幾分詭異。

 原先的古典風成了復古與破敗,宛如某座上個紀元的遺物。

 而此刻,佐伊·唐納德穩穩抱著她的亡夫,走回了這座宅院,步入宅邸。

 宅邸內空無一人,鞋跟踩在瓷磚地面傳出清脆悠遠的回聲,搖搖欲墜的女人卻行的很穩,執念與諸多難言的東西——愛、痛、苦澀,讓她抱著他的遺體生生走了久遠的路,一步都沒抖沒停。

 已不記得上次閤眼是什麼時候的佐伊,竟也能在止疼藥的麻痺下與意志力交織起如此力氣。

 當她輕柔地將亡夫放在他們臥室的地毯上時,她才虛弱的跪倒在地。

 她蹬掉溼透的鞋襪,鞋跟已有了裂痕,她抬了抬手,這才發現自己手臂在剋制不住的劇烈顫抖,已沒了知覺。

 佐伊垂著眼,安靜的跪坐了一小會,若非手臂生理性的顫抖未停,還以為她已枯坐著沒了生機。

 窗外的雨在路上就停了,陽光撥開濃重的雲層灑滿大地,鉛灰色被橘色驅散,溫暖的陽光穿過落地窗灑滿臥室的地毯,淋過雨的她渾身溼漉漉的,烘烤的好冷。

 庭院裡響起了蟬鳴。

 那是連綿不斷的悠長嘶鳴,陣陣間歇的吱呀聲傳入臥室裡,佐伊抬眸朝外望了一眼,銀杏葉早已落了遍地,只剩三兩懸掛在枝椏,再要不了幾陣風也要散了去。

 她將潮溼的發撩撥到耳後,出神地想起——在這明斯特,這一陣蟬鳴是送別雨季。

 待蟬鳴止息了,雨季也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