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餅 作品

第124章 再見是同道(上)

    儲仙宮禁地門前, 只有一塊裴雄極隨意插在地上的木牌,上面寫著“閒人免入”四個大字。這塊木牌與禁地一樣,日夜經受風吹雨打, 已有些腐化, 只那四個字依舊如初寫的一般, 鮮亮,嶄新,一筆一劃都充滿氣勢。

    趙通衢每次來,都不太敢直視, 好似這四個字,便是四個劍招,每一招都直擊他的死穴, 唯有這一次,他在木牌前停留久久, 注目久久。

    他望著“人”與“入”兩個字,心想:這兩字的區別,原來是一個還梗著脖子,一個已經低了頭。他曾經低下無數次的頭,卻“入”而不得,如今梗著脖子,想活出個人樣,眼前又有那麼多的關卡。

    他身後劍意澎湃,似乎在提醒對方自己的到來。

    趙通衢緩緩轉過身, 看著眼前無時無刻不是腰桿挺直, 渾身傲氣的青年, 一如既往地低下頭, 掩去眼中的妒意, 恭敬行禮道:“見過少主。”

    裴元瑾說:“今日的局勢,你打算如何收場?”

    趙通衢說:“還請少主看在雷部這些年勞苦功高的份上,不要責罰他們的失禮。”

    “未經總部許可,私上府君山,是擅離職守之罪。”

    “我以為他們回山述職,已然給了許可。”

    “電部不可撤,風雨不可並,總部不可不遵,繼承人之位可議。”裴元瑾拋出對雷部四條諫言的最後決定。

    趙通衢聽到最後,目光一閃,緩緩搖頭道:“關鍵在前三。少主天縱英才,繼任宮主,我等並無異議。”

    裴元瑾揚眉:“所以,這第四條是為了湊一對雙麼?”

    趙通衢說:“山下的聲音若只有一個人發出,是渺小的,容易被忽略。但說的人多了,即便隔著老遠,也總能讓山上的人聽到一些動靜。他們只是想讓山上有個願意聆聽他們聲音的人。”

    裴元瑾問:“那個人是你?”

    趙通衢躬身:“少主天賦異稟,武道成就不可估量,無心雜務,我可分憂。”

    裴元瑾緩緩道:“我若不應,又當如何?”

    “儲仙宮乃宮主與長老一手創立,吾等蒙恩被德,方有今日,本該肝腦塗地,以報萬一,卻得隴望蜀,與恩人討價還價,簡直忘恩負義。”趙通衢說到這裡,輕笑了一聲,彷彿是自嘲,又彷彿在嘲諷,“想來少主也是這般想的吧。可是,就算承受了德澤,我們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貪生怕死又有什麼錯呢?儲仙宮不也在追求長生不老嗎?”

    裴元瑾頭微微偏了幾分,眼睛裡閃現奇怪的神情,但很快,這種神情消散了,好似對方真正引起自己的注意就這麼一小會兒,當這一小會兒過去,對方就不再值得關注。

    他的話就如出劍的赤龍王,簡單而直接地戳穿了他的用心:“我若將大權交給你,你便留下來,我若不肯,你便帶他們走。這便是這場戲的真正用意。”

    趙通衢不意外對方能看透這一點。

    醉心於武道的裴少主並非真正的武夫,不然自己也不會費勁思量對付對方,卻始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他嘆息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已別無選擇。”

    這話也有幾分真心。

    雷部主管事上山逼宮這一招,他原本是打算為自己爭搶副宮主之位造勢的。

    這並非他妄自尊大。在踏出這一步之前,他已經試探過景羅好多次,可對方對自己的異動始終不發一言,不置一詞,採取默認的態度,不得不讓他猜測,或許景羅也膩煩於宮中雜務,有意讓自己接替。

    若不是華鎣山發生鉅變,景羅、師一鳴、裴元瑾聯手做局,導致宋旗雲身亡,莫翛然出走,傅希言接掌天地鑑這一連串變故,他依舊沉浸在入主儲仙宮的美夢中。

    不管景羅是不是在殺雞儆猴,趙通衢都感覺到兔死狐悲。

    於是緊急更改了方案。

    他已經不想在儲仙宮這個渾水裡蹚下去。他要離開這裡,可以以喪家之犬的姿態,卻不能兩手空空。

    趙通衢當然知道事情的發展未必會像他想象中那麼美好,他從小到大經歷了這麼多,已經習慣與失望共處。

    可機會在眼前,他一定要拼盡全力搏一搏。

    他緩緩跪在地上:“我知道雷部所為罪無可赦,但宮規裡有一條,若有總管或長老以歷年功勞和本身職務作為交換求情,功過兩廂抵消。我身為雷部總管,願以此規,換取其他人的平安。”

    這條先河由當年的雨部總管救情郎而開,後來被傅希言用來救於瑜兒,如今,也成為趙通衢脫離儲仙宮的工具。

    裴元瑾說:“雷部主管事以下犯上,雷部眾人聚眾闖山是兩條罪,趙總管要救哪一邊?”

    趙通衢豁出去道:“兩條都要救,如果不夠,我命來抵!”

    他在賭,賭裴元瑾不會為了為難自己而使儲仙宮英名蒙羞。自己畢竟是雷部總管,明面上並沒有犯下大錯,這些年來,裴雄極都沒有抓到自己的把柄,裴元瑾也不能。

    裴元瑾低頭看著他:“可你勾結詭影組織,盜取混元丹,陷害同僚,罪無可赦,自身難保,哪來的第二條命為他們作抵?”

    趙通衢霍然抬頭:“少主不可血口噴人!”

    裴元瑾說:“孤影組織總部在淶灘鎮,宋旗雲是幕後黑手。”

    趙通衢冷著臉說:“那是陷害!”

    他此刻眼中閃爍的怒火是真實的,不可置信也是真實的,他是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自己被陷害,而事實上——

    裴元瑾說的這些話的確沒有任何證據。宋旗雲死後,他們就整理過對方的遺物,包括朝雲接收發布的那些任務,卻沒有趙通衢和儲仙宮的痕跡,連當初接觸陸瑞春、轉移混元丹這部分都沒有。

    這有兩種可能,一是趙通衢和宋旗雲並沒有瓜葛,二是趙通衢與儲仙宮的相關事務被宋旗雲單獨交給了一組人馬,沒有經過總部。

    景羅對這件事並不意外。儲仙宮的雷部總管,應該是詭影組織最大的合作伙伴之一了,自然應該享受單獨的待遇。

    他當時對裴元瑾說:“這件事我來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