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油餅 作品

第76章 歸來之故人(上)

    南虞皇帝的鑾駕越來越遠, 標誌著這場驟然而起的打鬥也在雙方的默契中,驟然而止。

    西湖浩渺,雨水洗刷後的亭臺樓閣更加清麗脫俗, 帶著幾分瓊樓玉宇的仙氣,然而,若有路人站在這裡, 目光落腳之處, 未必是這片美麗如仙境的大湖。就如湖邊這兩個大男人,此時便聚精會神地看著地上兩個翩翩起舞的小紙人。

    小紙人跳得用心,雖然沒有音樂, 可從它們跳動的韻律可以看出,這必然是精心編排過的。

    當鑾駕的背影徹底從地平面消失,小紙人的舞蹈也終於到了尾聲。它們結束舞蹈, 朝著傅希言和裴元瑾的方向彎腰鞠躬,然後面向彼此, 同時伸手,將對方的腦袋撕了下來, 然後四片碎紙便在空中飄了幾下,落到地上, 徹底不再動彈。

    傅希言:“……”

    他一直用窺靈術觀測著紙人,剛開始還有稀薄的白色靈力, 等互相傷害之後,那靈力便消散了。

    這也算是用生命搞藝術了吧。

    傅希言在紙人身上踩了兩腳, 確認沒有任何反應,才拉著裴元瑾回家。

    壽南山在宅子裡待命半天, 雖然沒有出手, 卻也累得慌, 見警報解除,便去廚房覓食了。小桑他們也各歸各位,這座湖邊小宅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傅希言見裴元瑾拿了塊真絲手帕,沾著樹葉上的雨露擦拭劍身血跡,覺得此事風雅,便拿了把蒲扇在旁邊一邊搖一邊看,一邊嘮嘮嗑。

    他問:“你覺得紙人的背後是誰?”

    裴元瑾淡淡地說:“能在宋大先生眼皮底下大搖大擺地使用傀儡術的,又有哪個?”這是將目標直接精確到了個人。

    傅希言表情一凜,眼神看著有些複雜,半天才說:“天地鑑主也不管管他們。”

    要不是確認自己是自駕出行,他都懷疑他們和莫翛然、宋旗雲報了同一個旅行團呢。北周見完南虞見,這是什麼倒黴八輩子的孽緣。

    裴元瑾說:“事關飛昇,師一鳴未必持身端正。”

    這話說得極重了。

    莫翛然入贅後,儲仙宮雖然與天地鑑分道揚鑣,但對天地鑑主師一鳴仍抱持著一定敬意,如今,隨著他的女婿與徒弟屢次冒頭,頗有攪動天下風雲的跡象,這敬意顯然也日漸稀薄。

    傅希言看著身邊正義凜然的裴少主,心中暗自慶幸。如果當日綁定的不是裴元瑾,而是其他門派的人,此時此刻,他面臨的很可能是被迫助紂為虐。

    裴元瑾卻誤解了他眼中的深意,以為他心生畏懼:“我似乎還沒有問過你,如何看待新城。”

    自然是……看不下去。

    傅希言早就想發表看法了,迫不及待地說:“人想要活下去,無可厚非。但為了一己之私,濫殺無辜,那走的就不是飛昇路,而是血淋淋的殺戮道。任何一國的法律,對殺人犯都不會也不該姑息。”

    裴元瑾聽了很滿意。

    傅希言又反過來問:“還不知道你父親的想法。”

    目前儲仙宮的立場都是他們基於靈教的反應而給出的推測,事實上,儲仙宮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要對新城下手。萬一裴雄極也只是個面臨死亡壓力的普通老人呢?

    裴元瑾舉起重新“容光煥發”的赤龍王,手指輕輕抹掉劍身上的水珠:“我早上收到了景伯伯的信。”

    傅希言精神一振:“怎麼說?”

    隨即發現此話多餘,裴元瑾向秦效勳出手,已經說明了自身立場與靈教他們相對。

    果然,裴元瑾說:“新城之局,七天後開啟。我父親已經出關,正前往新城阻止。我們要儘快離開臨安。”

    傅希言沒想到時間如此緊迫,脫口問:“去哪裡?”

    裴元瑾緩緩吐出兩個字:“榕城。”

    攝政王身死臨安,他的兒子秦昭就盤踞榕城一帶,擁兵自重,打著秦效勳“得位不正,陷害忠良”的旗號,與朝廷分庭抗禮。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他們這個時候去榕城,絕對比去金陵或新城要安全得多。

    聽裴元瑾毫不猶豫的回答,就知道早有準備,傅希言有些幽怨地看著他:“怪不得你今天打得這麼痛快,也不提前說一聲。”

    裴元瑾說:“我要試試皇帝手中的底牌。”既然確認了南虞皇帝和烏玄音、靈教是一夥的,那麼他們接下來的行動必然會受到這兩方的阻撓,自然要摸清底牌。

    傅希言搖扇子的手一頓:“結果呢?”

    裴元瑾道:“很難。”

    ……

    也是。

    烏玄音、宋旗雲、莫翛然。

    哪個都夠頭疼了,偏偏還來了三個。

    見傅希言憂形於色,裴元瑾安慰道:“放心,會有人來接應我們的。”

    傅希言好奇:“誰?”

    裴元瑾說了個名字,傅希言沒敢說不認識,只是擺出一臉困惑的模樣。

    裴元瑾沉默了一下:“你知道我爹叫什麼嗎?”

    “裴雄極。”傅希言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

    裴元瑾點點頭,總算有幾分欣慰。

    *

    大雨之後,臨安迎來連續兩天的放晴,而氣溫又漸漸回升。

    從早晨開始,城門口人頭攢動,進出絡繹不絕,一派和平景象。

    對於整日裡與柴米油鹽打交道的老百姓來說,自己的生活已經充滿艱難險阻,哪有餘力關注上層的事。這個時代的信息流通畢竟不像傅希言經歷的前世那樣發達,他們並沒有渠道去了解和參與。

    傅希言站在街上,看著在臨安安居樂業的百姓,想著數百里外新城的百姓,覺得這個世界如此割裂,同一片天空下,同一個國家內,便是截然不同的命運。

    然而這種割裂在任何時代都是存在的。

    就像傅希言的前世,同一個國家,可能因為一場戰爭,就從平凡的生活墮入顛沛流離的深淵;同一塊大陸,僅隔著一道國境線,就可能一面鳥語花香,一面窮鄉僻壤;甚至,同一個城市,有人在天堂狂歡,有人在地獄掙扎。

    這一切,有人歸咎於投胎技術。可是,縱觀歷史,那些如今看來和平美好的生活背後,往往也隱藏著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