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墜 作品

第188章 第 188 章

 “什麼傳言?”陸昭被這話吸引了主意, 眨巴著眼睛問。

 “據聞趙大人成過一次親,其夫人出身寒門,與他自幼定下婚約, 問過旁人都道二人之間沒什麼感情,只是趙家隨著趙大人的高升得道昇天,本欲毀約,但趙大人是位信守承諾之人, 力排眾議娶了這位寒門的姑娘。”陸知杭適時地講解。

 聞箏聽到陸知杭侃侃而談,頓時明白對方還真對這件事頗為上心, 眉眼緩和了不少,淺笑道:“臣初時聽聞家妹對其頗為欣賞時, 就聽人提起趙大人的夫人三年無有所出,還以為是趙大人身體抱恙,追問之下才知其夫人實際上是位石女。”

 “也就是說趙大人成親這麼多年沒有圓過房?”陸昭側過臉看向那蓄著鬍子, 年近三十的男子,詫異道。

 自他被先皇雲鄲接回皇宮後,就被迫接受了有關周公之禮的教導,雖沒親身經歷過, 但也看過不少畫本, 偶然就聽宮裡的人提起過石女。

 “這……臣就不知了, 只知趙大人自夫人去世五年有餘都未娶過妻。”聞箏回話道。

 至於為何突然與溫清涵有了瓜葛, 還是因為溫姑娘在幾次說媒不順後出去逛廟會後, 偶然吟了首絕妙的詩,趙大人為這詩所吸引,這才產生了交集。

 “可惜成過一次親了, 配我妹妹還是差了點。”聞箏注意力都在溫清涵與趙大人身上, 就算發覺身邊君臣二人的旖旎也只能裝作看不見。

 在幾人各懷心思之際, 陸昭來此本就是為了纏著陸知杭罷了,對這情情愛愛的也沒什麼興趣,聽完趙大人的趣聞,便百無聊賴地在群芳園左顧右盼。

 他嘴裡唸唸有詞,掠過一眾嬌豔的百花,正打算收回視線時,一張清麗摻雜著英氣的臉龐映入眼簾,婉約柔美的臉上是堅韌冷靜的神情。

 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但就是緊緊地吸引了陸昭的注意力,那種不容於世的孤寂感隱隱與他在公子身上看到的有些吻合。

 “不好,趙大人往這兒看過來了。”陸知杭拍著陸昭的肩膀提醒對方俯身,這才把神思不屬的少年喚回神來。

 而正與心上人幽會的太僕寺少卿趙大人也未曾想到他好好的一樁美事,突然就撞上了皇帝,臉上的桃色頓時煙消雲散,連滾帶爬地攜著溫清涵跑到水榭處叩拜。

 “陛下恕罪,臣不知您駕臨此地,有失遠迎。”趙大人額間冒著細密的汗珠,溫清涵後知後覺明白眼前戴著半邊面具的人是何身份,訝然地跟著一同叩拜。

 她只讓兄長帶了陸大人來此,怎地把皇帝也帶上了……

 這把關考察中途出了岔子,一旦讓趙大人意識到皇帝在此確實不好再繼續,此行只好悻悻作罷。

 奈何溫清涵鐵了心要嫁對方為妻,半年來陸知杭有意地與趙大人多做接觸,確實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也只好等著參加二人的婚禮了,倒是趙大人不知丞相為何處理公務還不忘盯著自己瞧,心有慼慼。

 溫清涵的大婚定在八月下旬,那日的趙府張燈結綵,十里紅妝從城東抬到城西,喧天的鑼鼓沖天,嬌媚貌美的新娘歡歡喜喜嫁給了心上人,人群中的三皇子幾欲咬碎一口銀牙。

 自大婚那日,再次見到溫清涵時已是其回聞箏府邸省親後,陸知杭難得的休沐,連日來的公務有些鬧心,雖說雲祈願意慣著他,但身在其位又怎能不謀其政,他要是怠慢了,不就置當初力排眾議讓自己升任右相的雲祈於難堪的境地。

 “在趙府可還住得慣?”聞箏慢條斯理地斟著茶水,望向下首如坐針氈的太僕寺少卿趙大人與自個兒的妹妹,對方頂著兩位上司的審視,渾然以溫清涵馬首是瞻的態度。

 溫清涵對著陸知杭一通擠眉弄眼,巧笑道:“陸大人把過關的,自是頂好的,在趙府住得甚是愜意。”

 “已為人婦,怎還這般頑皮,今日正值休沐,應喚一聲王爺才是,不得無禮。”聞箏寵溺地輕敲溫清涵的鼻尖,見她不像是在趙府受氣的樣子,便也輕鬆了幾分。

 聞箏自認此生最愧對的就是與他異卵同胞的妹妹了,他爹聞政迷信雙子不詳的傳言,害得溫清涵從小連‘聞’姓都不能有,躲躲藏藏生性卑怯,如今到了三十的年歲能恣意地活一回已是幸事。

 “聞大人這就客氣了,本王與溫姑娘的交情當然是各論各的。”陸知杭端詳著那張秀麗脫俗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心情不由得跟著舒暢了不少。

 待從聞府離開後,還得與他的承修觀一觀皮影戲,莫要虛度這來之不易的休沐。

 溫清涵見陸知杭幫她說話,得意地朝聞箏揚起下巴,像是在昭告著自己的勝利一般,雙手時刻攬著趙大人的手腕,得到聞箏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她清澈剔透的眸子在昔日居住的廳堂中環視一圈,最後落在陸知杭身上,歪著頭不解道:“說來,聽夫君談起王爺那日赴宴滴酒未沾,可惜我精心挑選的美酒了。”

 “咳……不勝酒力,愧疚溫姑娘的心意了。”陸知杭抵著下唇胡編亂造。

 聞箏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陸知杭身上,面上若有所思。

 溫清涵擺擺手不以為意,這酒喝不了她也有好茶招待,與陸知杭寒暄幾句後她方才注意到聞箏安靜得過分,轉而說道:“我如今成了親,兄長卻無須再顧忌我,早早尋戶好人家的女兒結親才是,你這年歲怕是沒少被……你爹訓斥。”

 “嫁了人,倒開始管起我來了。”聞箏失笑著搖了搖頭,餘光瞥向始終掛著淡笑的陸知杭,意味深長道,“王爺尚未娶親,我這當臣子的自然是要以王爺為首。”

 聽到這話,溫清涵才後知後覺想起來,陸知杭雖說比她還要小上將近十歲,但這歲數未婚,在晏國確實不算小了,頓時眸光大放,還是琢磨起給他撮合姻緣來了。

 陸知杭扯了扯嘴角,面上掛著假笑,輕緩的嗓音客氣有禮道:“聞大人不厚道啊,禍水東引。”

 幾人說說笑笑過了午時,用過些吃食後陸知杭就先行告退了,新婚夫婦忙著情濃意濃,直把陸知杭看得牙酸,一路被聞箏送到府邸的大門口,青石板處停著輛不起眼的的馬車。

 “聞大人,明日朝會見。”陸知杭雙手作揖,溫聲道。

 聞箏不緊不慢地躬身回以一禮,眼看著陸知杭踏著漢白石臺階往馬車走去,他眼底的暗色稍縱即逝,冷不丁地開口:“王爺近來身體可是抱恙?”

 “嗯?”陸知杭烏靴緩緩落在石階上,回過首來不動聲色地等著對方繼續往下說。

 聞箏抬眼望向頭頂碧空的豔陽,旋即才直視陸知杭的雙眼,語氣略顯複雜:“王爺的步伐相較往日,愈發虛浮了,王爺應是瞧不見您此刻臉色發青的。”

 陸知杭靜靜地聽著聞箏的話,漫不經心地垂下眼眸看向腳下的烏靴,半響才拱手淺笑道:“本王會宣太醫瞧瞧的,勞聞大人記掛了,再會。”

 “再會。”聞箏目送著對方上了馬車,天清氣明的大好時光,清脆的車鈴漸行漸遠,該是令人身心愉悅的場景,他為何胸口卻愈發沉悶。

 有些話此時不說,此生便再沒有機會能說了。

 陸知杭身體的情況確實不太樂觀,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能活過幾時,這才著急忙慌想把事情都辦了,時時刻刻陪在雲祈身邊,今日若不是身為皇帝的雲祈有事與宋元洲商議,這會兒出現在聞府的人就要再多一位。

 踱步在靜謐的庭院中,一旁參天的翠綠大樹遮蔽半邊陽光,落下斑駁陸離的光暈,陸知杭翻看著適才萬太醫送來的書籍,正是集現代醫學與百家之長著就的醫典,他其實不需要萬太醫把脈,自個兒就能瞧出身體的支離破碎。

 “我只是不願信罷了,痴痴的盼著與承修白頭偕老,掩耳盜鈴。”陸知杭闔上承載著他多年願景的醫典,失笑道。

 過幾日他會讓這本醫典在朝廷的助力下向全國推廣,既是為了天下子民的身心健康著想,也是為了日後雲祈統一天下的大業打下堅實的基石。

 那艘行駛到遠方的航船能否歸來不得而知,但鼎新船廠開拓開海的宏願不容更改,在那份海圖的基礎上,朝廷已開始著手海上貿易的工作,就是不知他能不能看到那一天了。

 陰冷的影子擋住落下的暖陽,雲祈專注的視線追逐著庭院裡懶散地曬著太陽的心上人,清冽似寒玉的聲線幽幽傳來:“我適才進屋時,你娘瞧我的眼神有些怪。”

 “畢竟陛下先前還是孃親的兒媳,再次見到難免不習慣。”陸知杭睜開眼眸,看著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促狹地笑道。

 雲祈知他有意拿這事尋自己開心,喉結上下滾動了一圈,啞聲道:“不是先前,現在也是兒媳。”

 “噗……是是是。”陸知杭沒忍住笑出了聲,輕輕在雲祈削薄的唇上落下一吻,注視著哪怕親過千百回,耳尖仍是泛著緋色的人,心沒來由地軟得一塌糊塗。

 不想就這麼分開。

 陸知杭閉口不言,深深地打量著雲祈五官的一分一毫,彷彿恨不得將他烙印在腦海中一般,而對方似有所感,視線在半空中交錯。

 良久,陸知杭方才移開目光,他眺望那一望無際的靛藍色天空,神色莫名道:“我想去鳳濮城了。”

 聞言,雲祈身形微顫,他攝人心魄的鳳眸一瞬不瞬地端詳著陸知杭神情上的細微變化,從那向來溫和淡然的臉上意會到了難以言喻的情緒。

 雲祈似乎明白了些什麼,眼梢不知何時泛起紅暈,他了解他,所以更明白忙於公務的與陪伴自己的陸知杭突然想回鳳濮城看看的言外之意。

 自那日陸知杭被皇帝秘密賜死時意外得知對方身體早已虧空,雲祈就恨不得時時陪伴在其左右,收攏多少名貴補品,刻意不去想那掩埋在陸知杭體內的後患。

 只是此時此刻驟然聽對方提起,心底對汝國的恨意像是皸裂土地中掙扎破土的荊棘。

 “那便去吧,我陪你。”雲祈低沉的聲線極力壓抑,緩緩道。

 陸知杭旋即側過臉,眉眼在瞥見那張朝思暮想的面容時不經意地舒展,他溫聲問道:“那朝堂之事豈不是耽擱了。”

 “皇叔會替朕辦妥,你且放心。”雲祈俊美得恍若天人的臉上掀起笑意,半點沒有把煩心事丟給雲岫的愧疚。

 他那皇叔許是哪根筋搭錯了,自從在先皇最後辦的那場壽辰的獵場回來後就平和了不少,成日在王府中品茶逗鳥,不問世事,至多就是在謀奪皇位時恢復正常了些。

 允王府中的雲岫閒適地仰躺在竹編的太妃椅,專心致志地閱覽著手裡捧著的書籍,他耳尖可疑地泛起潮紅,還不待細細琢磨,耳邊就傳來婢女的通報聲。

 “稟王爺,陛下攜丞相大人來訪。”

 “丞相……稀客,讓他們進來。”雲岫聽到府邸來客人了,猛地將手裡的書籍闔上,眼中眸光晦澀不明,尚不知雲祈難得來一趟竟是想當甩手掌櫃,讓他代以監國。

 雲岫命人將書籍送回,遠遠就瞧見鵝卵石小道上踱步而來的兩位身姿挺秀的俊逸男子,他起身恭迎:“臣拜見陛下。”

 “皇叔無需多禮。”雲祈款款落座,倒不與主人家客氣,慢條斯理地替身旁的陸知杭斟茶。

 雲岫難得的清閒被人驚擾了,他隨手喂起了吱吱叫的鳥兒,陰柔的五官淡然如水,暗處的餘光隱晦地望向陸知杭,在觸及那張黯淡不少的臉,手裡餵食的動作一頓,道:“丞相大人病了?”

 “這般明顯嗎?”陸知杭輕抿杯中茶水,失笑著搖頭。

 “嗯。”雲岫端詳著他的眼眸猶如深海不可窺底,半響才朝雲祈調笑道,“莫不是你壓榨臣子太過了?”

 雲祈扯了扯嘴角,簡略地與雲岫談起了陸知杭而今的身體狀態,倒不是他有那份閒心與皇叔說,只是持著那份薅羊毛的心態罷了。

 雲岫自少年時墜馬後,就對收集名貴藥材有著極端偏執的愛好,否則當年他又哪裡拿得出來一株世所罕見的‘解憂’,儘管皇家的私庫珍寶不計其數,就沒有朝廷收不到的,但凡事總有例外。

 果不其然,在雲祈回完話後,雲岫眸光微動,隨即低聲對著身旁的婢女耳語幾句。

 陸知杭品著杯中醇香的名茶,觸及到雲祈回望過來的視線中隱隱有幾分自得,不由得有些好笑,外人眼裡喜怒難測的帝王在他眼中倒可愛得緊,一顰一笑皆牽動著自己的心。

 幾人堪堪飲下桌案上的茶水,婢女就邁著碎步雙手捧上紫紅色的木盒,陸知杭一眼看出所用木料的不凡之處,雲岫就鄭重地將其打開,濃郁溫和的藥香在庭院內四溢,單單嗅入鼻尖都覺得頭腦清爽。

 “送你了。”雲岫臉上難掩肉疼,匆匆闔上紫紅色木盒放到陸知杭跟前,低聲道,“尋了十年好不容易湊齊的藥丸,本王上月方才吃了一粒。”

 聞言,陸知杭眼底泛起一絲詫異,他自覺與允王的交情還不至於深到這樣的地步,便將對方讓藥的行為歸結於皇帝的面子,正想斟酌著歸還大半,手就被雲祈穩穩地握住。

 “多謝皇叔了,不如把這藥方一併獻上來?若是府庫裡還有積攢多餘的藥材朕也收下了。”雲祈長眉微微上挑,彷彿是大發慈悲給了皇叔一次討皇帝歡心的機會,厚顏無恥的模樣看得陸知杭都有些咋舌。

 “陛下不要太過分。”雲岫嘴角一抽,倘若不是今時不同往日,君臣的身份阻止雲岫像以前那般訓斥對方,他極有可能已經按捺不住在劍道上見真章了。

 雲岫說是這般說,可當陸知杭打開跟前的紫紅木盒時,一眼就瞧見了一張小心放置好的藥方,他唇角微微勾起,濃烈的笑意毫不掩飾:“多謝王爺了。”

 雖說還未親自看過藥方,但從雲祈與小皇叔的態度來看,此藥定然不簡單,畢竟陸知杭僅僅是嗅了嗅都覺得身子爽利不少了,他心底難免升出一絲希望來,又自知身體的情況,複雜的心緒旋即歸於淡然。

 此生所過的歲月已是偷來的了,又何必奢望太多。

 陸知杭只是覺得割捨不下雲祈,心有眷戀才愈發不甘就這麼狼狽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