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墜 作品

第90章 第 90 章

    八月下旬的這一日, 哪怕是阮城都不得不放下手中繁忙的政事,抽出些空閒來符府上一聚,與家中獨子一同乘著肩輿, 從府上一路抬著賀禮走到城東這處高門大院。

    阮家幾代人都身居高位,到了阮城這一代, 其兄年過六旬在京任職, 再過些年就該退位讓賢了,他若是再不往上提一提, 可就無人能頂天了,縱使而今官至從二品。

    “倘若聖上不是有事抽不開身, 必會看在先皇的面子上來賀一賀符大人的壽辰。”阮城端坐在轎攆上,唉聲道。

    屆時他正好能在皇上面前表忠心,興許這官位就順著提了,自皇帝把他調配到江南三年轉瞬即逝, 任期也差不多快到了, 得趁著這節骨眼使把勁。

    身為先皇幼時的伴讀, 符元明儘管性子執拗耿直,但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的罪責, 皇帝都不會拿他如何。

    “爹,到了。”阮陽平倒沒那麼多心眼考慮家族的前程, 他對權勢向來淡然處之,一心只讀聖賢書, 與詩賦為伍, 哪裡懂得他爹的憂心忡忡。

    硃紅色的大門上懸掛著金絲楠木牌匾,龍飛鳳舞的燙金色字體留下符府二字, 相較往日多了條紅色的綢布, 張燈結綵一派熱鬧景色。

    踟躕於門前, 入眼一概是雕樑畫棟,映在青松翠柏間輝煌之餘不乏雅緻。

    偌大的朱門裡裡外外站了不少人,皆是江南有名的達官貴人,平日難得一見,其中少許人哪怕是符元明的身份都得親自相迎。

    琳琅滿目的賀禮幾箱幾箱地抬進去,看得一些只蹭個名頭的人目瞪口呆,直呼窮奢極侈。

    “師兄。”陸知杭在熙熙攘攘中終於瞧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不由輕笑出聲,走上前喚道。

    他昨日為了能趕在符元明壽辰之前把精油和香水做出來,可謂是不眠不休,調製了幾款香味,皆是用的天然植物香料,畢竟現在複雜的化工條件他暫時還不具備。

    “師弟,賀禮可是備好了?”阮陽平朝他拱手示好,隨口問了起來。

    在望向後方時才發現陸昭也在,不過是在別處招待賓客,尚且是個青蔥少年,已是獨當一面,斡旋於百官間胸有成竹。

    符元明壽辰辦得熱鬧,賓客紛至沓來,前後的採辦宴請多是許管家在操持,他們二人倒沒什麼可忙活的,只管跟著符元明一塊做沒事人即可。

    “備好了。”陸知杭想到這賀禮,淡然一笑。

    師兄弟二人自高朋滿座中言笑晏晏,具是生得玉樹臨風,氣宇軒昂,把宴上的客人都看直了眼,異彩連連。

    “符大人這弟子,個個生得相貌堂堂,又兼具才學,著實難得啊!”正與符元明交談的官員如是道。

    “哈哈,見笑了。”符元明見有人誇讚起了他這兩個弟子來,連連擺手,只是這笑容是比誰都燦爛,眼尾的紋路皺成一團。

    眾人見狀哪裡還不明白拍符大人的馬屁應該拍在哪個點上,才學名聲這些都是次要的,對方聽了這麼些年,耳朵都該聽出繭子來了,換個新意才能脫穎而出。

    當下,符府的宴席上讚許聲不絕於耳,多是有關於阮陽平和陸知杭的,只管吹得天花亂墜,辭藻瑰麗。

    “陽平年僅十六歲就中舉,還是次名,實乃天縱奇才啊!”

    “這不是符大人授業有道?倘若我兒能拜入大人門下才是三生有幸。”

    “大人,不知你這另一位弟子是何人,今日才得見,生得是人中龍鳳啊。”

    陸知杭聽著耳畔猶如魔音貫耳般的稱讚,爭相恐後地湧來,就是想避都避不得,那直白的目光差點沒把臉皮薄的看得無顏見人。

    兩人面面相覷,頗為無奈。

    不過,好在符元明記掛著他恩公是個低調的性子,並不喜歡張揚,去年相救的事都瞞著不讓與外人道,便不敢私自替他宣揚一番,謙讓了幾句。

    一盞茶的功夫,那些鋪天蓋地的讚揚,在符元明有意止住話題後總算停歇了,賓客到齊後皆是在婢女的引導下入了座,視線齊齊往居於首座的符元明身上探去。

    見慣了大場面,哪怕是在朝堂上舌戰群儒,符元明也沒怯弱過,當下就起身在眾人面前洋洋灑灑說了不少的客套話,聲音渾厚沙啞,待他三言兩語帶過後,立馬就有人興沖沖地上前了。

    “符大人,此次能赴宴深感榮幸,特意送了幾分賀禮。”那人臉上的喜色溢於言表,示意家丁搬著東西上前。

    “崔才馭祝符大人,如日之恆,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崔才馭一襲錦衣華服,打開其中的一箱笑道:“此物乃溱繞城所出的溱墨,當配大人這等書中聖傑。”

    溱墨?

    在座的各位皆是腹有詩書之人,聽聞溱墨二字頓時兩眼放光,望著箱子作出垂涎欲滴的模樣來。

    要知道,這可是溱墨啊!

    一塊能抵千金,有價無市,乃是文人墨客心中無上的瑰寶,平日裡想買一塊都尋不到地,這人居然如此豪氣,送了這麼一大塊給符大人。

    聽到溱墨,符元明也是怔了會,並未如座下的來客那般欣喜若狂,而是低頭沉思了半響,面上若有所思。

    這崔才馭背後站著的乃是崔家,兩家勉強稱得上泛泛之交,今日出手卻如此闊綽,拿這等貴重的寶物來替他賀壽,只怕別有所圖。

    符元明是天子近臣,能得見龍顏,對於這些別有所求的官員而言,能託他美言幾句就如同雪中送炭。

    “費心了。”符元明面上無異,淡淡道。

    對方既然在大庭廣眾之下送出,還是在壽辰這個檔口,就是不願讓他有拒絕的機會,只是符元明也不是吃素的,只管大大方方地收下,左右他也沒應允什麼。

    這一開始的賀禮就這般珍貴,倒顯得後邊的人有些拿不出手了,在崔才馭下一位的賓客臉色羞赧,訕訕地送了一副字畫,沒成想到引得符元明讚不絕口,不由喜上眉梢。

    這前後對比的差距過大,明眼人都看出來是個什麼意思。

    送賀禮的人接二連三,拿得出來的都稱得上寶貝,可謂是一飽眼福,只單單這場壽宴就見識了不少奇珍異寶。

    席間人等得望眼欲穿,總算等到了一位耋耄老者,雖年過六旬垂垂老矣,腰板仍是挺得筆直,身上的衣物好似浣洗得發白,簡樸素淨得很。

    一身粗布儒衫與這隆重的壽宴格格不入,只是在座的人沒有誰會對他小覷。

    此人乃是鳳濮城這等富庶大城的知府,位高權重,何人敢不忌憚?雖說近日因為南陽縣災銀途徑江南監督不力一事被聖上斥責了。

    陸知杭坐於下方,在看見那枯瘦如柴的老者時挑了挑眉,此人就是師父時常提及的故友——李良朋,李大人嗎?

    倒是跟他師父一般,是個廉潔愛民的好官,只可惜這李大人本就是寒門出身,沒能像他師父這般有祖祖輩輩留下的基業供他頤養天年。

    “良朋是要贈我何等賀禮,快些讓我過過眼。”符元明一見是李良朋,當下不跟人客氣,眼睛都快笑成縫了。

    “你這晚些宴散了親自瞧瞧不就知了?”李良朋撫起鬍鬚,也不把箱子打開,指著侍從道:“搬去府中的庫裡。”

    “這有何瞧不得的?”符元明詫異了半響,嘟囔了一句。

    座下的賓客互相對視一眼,皆是瞭然一笑。

    誰不知道這李良朋為官廉潔,從不貪汙,在他們身後送禮,哪裡還拿得出手?

    只怕是擔心丟人,才不願當眾打開。

    符大人也是不懂得人情世故,非要人在眾人面前把賀禮打開。

    只是,他們這等不熟悉李良朋秉性的人會如此想,符元明與之相識幾十年,卻是對他的性子清楚得很,對方賣關子,難不成是送了什麼能讓自己大吃一驚的賀禮不成?

    琢磨了半天也沒琢磨出來,符元明的心思都被那賀禮吸引去了,哪裡注意得了接下來幾人送的是什麼。

    等到阮陽平出列時,他師父才收回思緒,擺出一副威嚴的模樣,渾然不見竹園內悔棋的頑劣。

    “陽平祝師父壽考徵宏福,閒雅鹿裘人生三樂。”阮陽平在外人面前行為得體,自不會落了他師父的面子,掀開送來的賀禮笑道:“特送來戚河的山水畫一幅,玉璧一對,蓮波茶十斤……”

    陸知杭坐在一旁,聽著他師兄滔滔不絕的賀禮,每一件皆是送到符元明心坎上了,樂得自在。

    “陽平有心了。”符元明撫須笑道,心裡卻是暗自腹誹:這小子,有戚河的真跡竟不與我說!成日惦記著我書房裡的書畫!好在總算有點良心,知道當賀禮送過來。

    能赴符元明的宴,大多是有些交情的權貴,區別不過是深淺罷了,自然知曉其人最佩服的人就是前朝的大才子戚河。

    奈何民間流傳的真跡幾近於無,剩下的都被達官貴人私藏起來了,哪裡會賣與他人?

    在座的各位不是有惦記過戚河的畫作,只嘆真跡難尋,個個都想裱著當傳家寶,就是想花高價尋來一幅都難如登天。

    阮陽平的賀禮送完,眾人還沉浸在戚河的真跡中,恨不得當場一睹真容,見識見識畫聖的風采。

    師兄落座,這送賀禮的人總算輪到了陸知杭,哪怕落在數之不盡的珍寶後頭,也絲毫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