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路雲更像是一個他丟到臺前的傀儡,他操縱著對方,與警方玩一場貓鼠遊戲,並在合適的時候當機立斷選擇退場……




這一刻他還在蠱惑著對方。




【你不需要有負罪感,你父母對你的愛本來就不是愛。你回憶一下,你人生中所有得到的愛,是否都明碼標價。你要考取第一名,才能得到父母的表揚,你要考上名牌大學,你要成功留校等等,他們才會誇讚你,否則就會罵你無能,這真的愛你嗎,恐怕他們愛的是你的溫順、你的成功,讓他們臉上有光、嘴裡有足夠炫耀的談資,這種明碼標價的愛,太自私了。】




確實是這樣!




他任父母的意願彎曲自己,從小到大,把自己變成他們最喜愛的模樣,他聽話了得到的是糖果,他不聽話了得到的是鞭子。




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李路雲胸腔裡翻滾起一股濃烈的恨意,電腦屏幕前的五官微微扭曲,神情幾l乎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幾l分怨毒。




李父那個暖水瓶丟得“恰到好處”,內膽碎裂,熱水濺了他一身,其中一枚碎片擦過他的臉頰,流下一絲血,那般激烈的摔打似乎讓他靈魂深處覺醒了什麼。破裂到不可拼合的暖水瓶,好像是他本人。




【即使事情暴露了,他們恨的也是——你牽連了他們吧】




肯定是這樣!




父親性格剛硬、極好顏面,母親息事寧人沒有主見,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喜歡炫耀。他們一定在憤怒,自己這個殺人犯連累了他們生來清清白白的好名聲吧。




【人活在世上,束縛太多了,這些都是枷鎖,你本是自由身,該一一斬斷它們,然後去盡情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血脈父母也是枷鎖嗎?




電腦屏幕那頭的男人,手指摩挲著下頜,唇角緩緩綻開一抹惡意的微笑,那份笑容別有深意,眼神玩味到令人頭皮發麻,如同命運響應一般,他緩慢敲下這幾l個字——




“怎麼不是呢?”




受他蠱惑的李路雲胸中激盪起伏,久久難以平息。




烏鴉的話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他心口,點醒了他,也讓他感到呼吸不暢,彷彿心臟血肉遍佈了層層綠色荊棘,這些荊棘就是烏鴉口中的枷鎖,嚴嚴密密地包裹著他,尖銳的倒刺傳出陣陣刺痛,讓他不得自由。他想去拿一把刀,把這些荊棘一一斬斷。




當天晚上,為了徹底解開這場束縛了他前半生的枷鎖,他燒了一壺開水,耐心地等待滾燙的熱水溫度下降,降到合適入口的溫度,他一貫有耐心。




他倒了兩杯水,往裡面放了兩塊藥片。




這個藥他沒有特地出門去買,而是家裡常備,李母上了年紀,常有失眠的情況。這是他解開束縛的第一步,李路雲感覺自己手心在出汗。




等藥片溶化,與水融為一體後,他端起兩杯水,走向父母的臥房。




不出他的意料,父母果然沒睡,一個板著臉怒氣未消,一個靠著枕頭默默落淚。發生這樣天塌下來的事情




,他們哪有心情睡覺,一個兩個只想睜眼到天明。




李父還把一大早要去警局的衣服準備好了,用衣架撐起,掛在床頭檯燈這個顯眼的地方。只等第一縷晨曦降臨人間,他迅速換上這身衣服,把兒子拽去警局。




不管是下跪還是怎麼樣,總之要給全市人民認錯!




李路雲把水杯遞過去,說了一句話:“爸,媽,你們別生氣了,我明天就去自首。”




只有他心裡清楚,沒有明天了,這句話其實是他對父母的道別語,從明天開始,他就是一個自由的人。




父母不知道他內心想法。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李父李母用失望的眼神盯著兒子,這一天他們受到的衝擊最大,他們沒有拒絕這杯水,完全沒有注意到兒子掌心一片黏膩,似乎很緊張。




溫水入喉,實在不想面對這張臉,李父李母揮了揮手,讓兒子趕快離開。




臥室牆上的掛鐘發出輕微的走動聲,顯示這一刻已經凌晨一點了,七個小時後公安局上班,他們就會去自首。這種等待天光亮起的日子,讓他們內心焦躁煎熬,感覺分秒如年。




李父最終還是不願入睡,他折回客廳,坐在沙發上,一根接著一根抽菸。




偏偏十分鐘後,躺在臥室床上的李母和沙發抽菸的李父,都感覺自己的眼皮沉重得像墜了鉛,半天掀不開,整個人也昏昏沉沉。兩個沒有心思睡覺的人,竟直接失去意識、昏睡過去。




很快天際泛起一抹魚白,朝陽的金色光輝照進李家的窗戶。經過一夜的沉寂,整座城市似乎遺忘了恐怖,重新喚醒了活力,再度熙熙攘攘地熱鬧起來,李家卻沒有任何動靜,他們也沒有去警局報案。




南城分局一夜沒睡,他們在處理報警電話。




最新一通是一個孩子的舉報電話,電話那頭的男學生才十六歲,一本正經地說要舉報他們的老師。




警員不得不問一句,“小同學,你老師多大?”




“二十多歲了吧。”男學生道。




“我們警方說兇手的年齡是20-25歲,你沒看到嗎?”警員一口氣憋在喉嚨裡,要不是良好的職業素養,他都想大喊一聲別鬧了!




男學生急了:“可是警察叔叔,我們老師真的很可疑啊!他也是高度近視眼,最近才配了隱形眼鏡,他六月份才被女朋友甩了,受了很大的刺激。他的性格也孤僻不合群,還很兇,整天罵我們,你們快點把他抓走吧。在開學之前,我不想看到他了。”




“……”警員抹了一把臉。




心說要是你們老師知道這件事,得狠狠收拾你們!




一整天下來,無數市民積極提供線索,警方公佈的犯罪側寫點燃了市民的破案熱情,熱線電話直接被打爆了,可一一篩查過去,有用的線索幾l乎沒有。




另一邊燕臺區派出所。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走進所裡,他的神色略顯焦急,張口就道:“警察同志啊,我要報案,我妹妹陳瑤,妹夫李明海,這兩




天聯繫不上了,我去他們家敲門也沒反應,不知道人去哪裡了。我妹妹在二天前的晚上,跟我打了一通電話,在電話裡哭著跟我說,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她難以啟齒、心裡難受什麼的。我一開始還以為是妹夫做錯了什麼事,你說都二十多年夫妻,五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年老犯糊塗,我就叫囂著要給妹夫一個教訓……”




“打人是不對的。”聽到這裡,派出所民警不得不開口打斷,輕喝了一聲,隨後很有耐心,“然後呢?”




“警察同志我知道,我隨口說一說而已。”男人訕笑:“我妹妹哭著說,跟他無關,跟她孩子李路雲有關。我說路雲那孩子乖得很,能有什麼事啊?妹妹拼命搖頭,使勁地哭,就是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只說難以啟齒,對不起別人之類沒頭沒腦的話,還說明天我就知道了。結果兩天過去了,我妹妹一通電話也沒打回來。”




“……這兩天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民警確認情況。




“對。不管什麼時候打,都是忙音和關機。”




顯然,心理承受能力不強的李母在睡覺之前,流著眼淚,給自己最信賴的兄長撥打過一通電話,話語含含糊糊。




因為這通電話鋪了墊,事後沒有音訊,才讓男人心裡咯噔一聲,在想會不會出什麼事了。




貧瘠的想象力限制了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他實在想不出,妹妹和妹夫倆都是五十好幾l的人了,不是幾l歲大的孩子,出事又能出什麼事。




可是吧,他這顆心始終放心不下!




都說左眼皮跳財,右眼皮跳災,他這兩天兩隻眼皮都在抽搐跳動,老婆跟他說,都改開多少年了,別胡亂迷信,可他總覺得這預兆很不吉利。




左思右想之下,男人按住跳動的眼皮,還是去了當地派出所報案。




派出所受理了案情,民警大手一揮:“陳瑤,李明海,幸福小區的住戶,這兩天聯繫不上了是吧。行,陳先生,您先回去等消息吧,我們會親自往幸福小區走一趟。”




最近是多事之秋,每一個案件警方都不敢大意。




當下就有一名警察搭配一名輔警,佩戴好外勤裝備,開了一輛警車前往了幸福小區查看情況。




一路上了六樓,派出所民警禮貌地敲門:“陳瑤、李明海,你們在不在?”手指將門鈴按響,長長的忙音之後沒有反應。多次敲門詢問也無果,整扇門安安靜靜,彷彿無人在家。




報案男子留過電話,他們按照電話號碼撥了過去,座機電話在裡邊響起了,刺耳的電話聲一連響了好幾l聲,也沒人接聽。




這種情況確實很特殊。




民警給報警人的手機撥回去,“我們親自來過了,你妹妹和妹夫確實不在家,你有沒有他們家的鑰匙?”




李家舅舅口氣無奈:“肯定沒有啊,警察同志我要是有鑰匙的話,我早就開門進去了。”哪裡用得著給警方報案啊。




這就麻煩了。




在不確定當事人是否有意躲藏的情況下,派出所民警不能隨隨便便擅




闖民宅,否則事後要被追究責任。




兩名警察互相對視一眼,決定明天再來。




一連兩日,早中晚風雨無阻地前來,兩名警察多次敲門無果,臉色逐漸凝重。恰好這時候,樓下來了一名老太太,手裡提著一個菜籃子,她顫顫巍巍地走到李家門口,枯瘦的手狂拍房門,嘴裡指名道姓地罵罵咧咧:“陳瑤啊,你家裡在煮什麼,是不是煮鹹魚啊,這幾l天好臭啊!別煮了!”